玄武大街羅府,解開心結的羅煒彤明顯開朗起來。用過午膳,她像條小尾巴似得跟在曾祖母身後,祖孫二人一道進了後院小廚房。
一進門她便察覺出不同,小廚房一應器物似乎都換了,原先的瓦罐變成細瓷,瓷碗瓷勺上燒着彩釉碎花。煙燻日久發黃變黑的窗戶貼紙也換了新的,窗戶打開,明媚的春光和着窗外滿是青草氣息的空氣,柔軟地打在瓷器上,格外地閒適安逸。
“曾祖母,我不過兩日未過來,小廚房變化這般大。”
榮氏繫上圍裙,笑眯眯地看着小孫女左手拿起瓷碗,右手撈着勺子,望向窗戶的小臉滿是驚訝。那日嬌嬌說要學做點心,她便吩咐榮貴好生收拾此處。不過是一間小廚房,兩日功夫足夠裡外收拾妥帖。
“咱們嬌嬌要學做點心,廚房總不能再煙熏火燎。”
原來曾祖母專門爲她改了小廚房,羅煒彤踮腳,在她滿是褶子的臉上親一口:“曾祖母真好,孫女一定好好學,然後做點心給您、祖父祖母,還有爹爹孃親吃,對了還有兄長,也不知他現在如何。”
榮氏瞭解孫子,幾年前過了鄉試,他孤身一人趕赴金陵,被伯府刁難毅然搬去國子監。常太夫人倒想拿此事作筏子,意圖給他扣頂不孝長輩帽子,但卻被他以“長輩不慈子孫如何孝?退一步講,孫兒可不想國子監上下都知道,蔭薦入讀的大哥府中竟是如此境況”,拿太夫人心頭肉,同在國子監就讀的文襄伯嫡孫做擋箭牌,三言兩語輕易化解。
總而言之,行舟那孩子雖然未及弱冠,但爲人處世卻不比成人差。如今情況看着雖繁雜,但四海與孫媳也在金陵,怎麼都比當年要強。行舟雖會遇到麻煩,但怎麼也比當年強。退一萬步講,男兒就要多受些磨礪,玉不琢不成器。反倒是小嬌嬌,小孫女必須得嬌養,嬌養的女兒眼界高,日後嫁人也不會輕易受婆家欺辱。
“嬌嬌別擔心那麼多,曾祖母早就打發人去國子監,若真有事那人早就回來了。”
羅煒彤還算了解兄長,雖然在惠州時,兄長屢屢被她欺負,甚至各種給她背黑鍋,可他也只叫她一個人欺負,那麼多年還真沒見他在第二個人手上吃過虧。
想通後她點點頭,挽起袖子跟在曾祖母身後學起了做點心。她在怕苦和不會算數上隨了曾祖母,如今做點心也跟老人一樣有天賦。尋常人練好幾年都不一定能捏好點心形狀,而她卻是一學就會。
“嬌嬌這般聰明,曾祖母很快就沒東西教你咯。”
羅煒彤甜甜一笑:“那時候曾祖母就只管着吃,孫女每天都給您做好吃的點心。”
榮氏笑出一臉褶子,擰好最後一隻蝦餃,放小號蒸籠裡坐鍋上,望着窗外紅花綠樹春光明媚,只覺自從搬出伯府後,自己一顆心整日也跟這春光般明媚。多虧了孫子孫媳,當然還有整日逗她開心的小嬌嬌。小孫女以爲自己心思藏得好,可她活那麼多年,見多了人情世故,怎會看不出她學點心的用意。
“那曾祖母就等着嬌嬌孝敬。”
羅煒彤繞到另一邊,給她遞着蒸籠,蝦餃極重火候,蒸的時候得有人在邊上看着。好在如今天不算熱,呆在小廚房倒也舒服。
祖孫二人齊忙活着,血緣相近讓他們彼此習慣幾乎相同。雖然只是蒸蝦餃,但配合親密無間,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人心情變得格外好。
氣氛正溫馨,就見劉媽媽急匆匆從院外進來,看到小廚房內正溫馨地祖孫二人,腳步稍顯踟躕。
羅煒彤最先注意到她,多年習武她比常人耳聰目明,且劉媽媽自小跟在她身邊伺候,腳步聲很是熟悉。見她面色有異,她直接開口詢問:
“劉媽媽,可是出了什麼事?”
“太夫人、小姐,伯府那邊派下人過來,送來了涼國公府花朝節的帖子。”
“伯府?”
“恩,來人說是伯夫人房裡丫鬟。老爺和夫人這會都不在府內,老奴也不知該怎麼回纔好。”
伯夫人秦氏?羅煒彤皺眉,她對此人沒什麼印象,那日入伯府也只瞥了一眼,只記得是個稍顯老邁的婦人,恭順地跟在常太夫人身後,不言不語。
“曾祖母,咱們要不要收下?”
榮氏掀開蒸籠,一籠裡四隻蝦餃已然蒸好,皮近乎透明,露出裡面令人垂涎欲滴的鮮蝦仁和餡料。囑咐小廚房婆子燉好湯端到前面,她就着丫鬟端來水盆洗洗手。
羅煒彤看曾祖母這番不慌不忙,心中又升起幾分佩服。聽到伯府,她竟然能保持平靜。再往深處想,在伯府受幾十年委屈,她學會了親力親爲,可骨子裡的驕傲絲毫未曾消失。她會親手下廚做點心,可做完點心後的淨手又盡顯良好教養。
進退有度,又能時刻保持一顆平常心,跟砸曾祖母身邊總能學到很多。
拿帕子擦乾手,看着小孫女望向她若有所思,榮氏心下更是滿意。家裡的產業可不只錦繡坊那般簡單,那繡坊不過是明面上,暗處遠不止那點事。若只是有錢,四海也不可能在伯府層層壓制下,不足二十年從一個無名兵卒升任正四品惠州都指揮僉事。
庶長房這些年人丁稀薄,第四代只有一雙兒女。她從未想過把產業全數留給行舟,他是男兒怎麼都好辦。這世道女兒家本就比男兒不易,無論如何也該多爲嬌嬌做打算。既然小孫女這般聰慧,讓她接受一部分家業,也未嘗不可。
“嬌嬌認爲如何?”
羅煒彤沉吟:“孫女總覺得,伯府那邊若有好事,定不會想着我們。可按理說,涼國公府請帖,怎麼也不是壞事。”
榮氏又多了一分滿意:“嬌嬌想得沒錯,請帖倒不是什麼壞事。你還有一年多便及笄,又是初來金陵,涼國公夫人素來大度,在金陵初次露面,去她府上卻是不錯。”
“請帖是好事,孫女又沒想錯,那便是發請帖之人沒安好心?”
榮氏心中滿是驚喜,她能第一時間想明白,是因爲幾十年住在伯府內,對每個人極爲了解。而小孫女什麼都不知道,如今卻能猜得分毫不差。
“嬌嬌想得沒錯,有人想挑着咱們對上常太夫人,自己好鬆口氣跟在後面撿便宜。”
榮氏心下冷笑,她自然知道伯夫人秦氏難處,可那與她何干?這些年秦氏未曾幫助庶長房分毫,甚至壓抑狠了也會剋扣西側院一應用度出氣。這會他們離開,金陵城中流言甚囂塵上,常太夫人一個不高興,所有壓力都投她身上。這時候倒想起給他們好處,可她沒那菩薩心腸做秦氏手中的刀。
好處她照收,想出力,門都沒有。
“嬌嬌只需記得,平日離伯府那些人遠些,實在繞不過去也別對他們客氣便是。至於這請帖,伸手不打笑臉人,咱們備一份禮讓送信的帶回去,權當回了這帖子的人情。”
至於常太夫人知道回禮後會如何拿捏秦氏,那與她無關。他們婆媳鬥得越狠,她這邊越清靜。
劉媽媽得了話,正想趕到前面回送信之人。還沒等擡腳,前院另一位婆子進來,面上滿是喜色:“太夫人、小姐,涼國公府打發下人來送花朝節帖子,說是請闔府女眷過府。”
羅煒彤正想着文襄伯那一團亂麻,有曾祖母那話,她也差不多尋思過來。這會聽到涼國公府親自送帖子,她立刻有了主意。
“曾祖母,那份回禮還是帶去涼國公府。咱們府上窮,沒道理浪費那些個東西。至於伯府那邊,二姐姐那般關心我,就送一盒那日我戴頭上的絹花好了。”
小孫女還記着錦繡坊那事,這睚眥必報的性子當真可愛,榮氏心下愉悅:“行,就按嬌嬌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