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雷？”
伴隨着這一聲狐疑中夾雜着些許訝異的問詢，加赫雷斯頓時如遭雷劈般的僵在原地，直接陷入了懵圈狀態。
要知道，就像絕大多數玩家一樣，加赫雷斯在【無罪之界】中幾乎從未使用過自己的本名，雖然也沒有刻意隱瞞，但在身邊並無現實中的熟人，問秋也從未問過這件事的情況下，他自問沒有向任何人提過自己的真名，而唯獨掌握【加赫雷斯】就是【何雷】這一情報的人，正是他當年入坑這款遊戲的原因，以遊戲ID爲【蘭斯洛特】的周思爲首那一夥熱忱於霸凌的團伙。
當然，在被當前這個周思等人連做夢都夢進不去的學府特招後，加赫雷斯可以說是已經告別了過去，遠離了那夢魘般的高中生活，開啓了通往成功的康莊大道，原因無它，能在那所學校畢業的學生含金量實在太高了，而他這種大一就被特招進某位院士手下實驗室裡的學生更是鳳毛麟角，儘管其導師穆長春院士低調到了幾乎查無此人的程度，但就算如此，但凡加赫雷斯能順利畢業，躍層這種事絕對板上釘釘，說句不好聽的，別說他確實很適合搞學術，就算他是個草包，那也是個鍍金鑲鑽的極品草包，社會地位雖然趕不上週思那種超高階層的家庭，也肯定是低不了的。
而綜上所述，在加赫雷斯的潛意識中，能在遊戲中叫出自己名字的人絕對是自己最不願意扯上關係、只想把相關記憶掃進垃圾桶中的周思等人，於是在轉頭前腦袋上的汗就已經下來了，然而，當他看到那個從亞瑟身後緩步走出的老人後，卻分外迷茫地瞪大了眼睛。
原因無它，主要是加赫雷斯幾乎可以確定，對方光看年齡就不可能是周思那夥人，要知道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玩家在無罪之界中的年齡跟現實中基本是呈相同比例的，就好比20歲的玩家在遊戲中應該是20歲的人類、侏儒、矮人，如果是平均壽命大概是1000歲的某些純血精靈，在假定人類平均壽命是方便偷懶計算的100歲這種情況下，那就是等比例的200歲。
換句話說，面前這個光看面向至少得有六七十歲的侏儒老人，絕對不可能是加赫雷斯的同齡人，而老人的聲音和相貌雖然讓他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間卻是似乎都想不起來。
不過幸運的是，作爲何雷的導師，梅林在看出加赫雷斯的茫然後立刻出言爲後者答疑解惑——
“我是穆長春。”
雖然現實中個頭也不算高，但畢竟跟遊戲中侏儒種族是倆概念的梅林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輕輕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沾滿了各色液體與血跡的白大褂，令後者恢復到了原本乾淨潔白的狀態，隨口問道：“認出來了麼？”
加赫雷斯大驚：“導師！？”
旁邊完全只是因爲問秋才願意給加赫雷斯一份薄面的亞瑟也陡然瞪大眼睛，輕呼道：“哦豁。”
“誒？”
剛被亞瑟哄好的問秋也瞪大了眼睛，躲在加赫雷斯身後探頭探腦地看向梅林，好奇道：“這個老爺爺就是雷哥哥你那個面冷心熱的導師呀？”
“面冷心熱……”
亞瑟抽了抽嘴角，表情微妙得彷彿剛剛被強行換上了阿爾託莉雅皮膚。
“我是他的導師沒錯，但並不算心熱。”
梅林言簡意賅地向問秋回了這麼一句，隨即便重新擡頭看向加赫雷斯：“你在這個遊戲裡叫什麼？”
後者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髮，低眉耷眼地回答乖乖道：“呃……加赫雷斯……”
“哦。”
梅林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來這兒幹什麼？”
“沒……沒幹什麼……”
加赫雷斯滿頭大汗地抿了抿嘴，下意識地挪了一步把背後那個從客觀角度上來說毫無道德可言，在這個遊戲中犯下了大量罄竹難書的惡行，就算用十惡不赦來形容都稍顯寬容的女孩擋在身後，幹聲道：“就是……到處走走……”
梅林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重複道：“到處走走？”
“嗯，到處走走，沒什麼目的。”
加赫雷斯用力點頭，一邊輕輕把問秋那張好奇的小臉往回按，一邊正色道：“這孩子是我親戚，身體不太好不怎麼能出門，所以我一有時間就帶她到處走走，看看風景什麼的，這遊戲風景還……還挺好的……”
儘管頭頂那如鉛般的灰雲和周圍說不出的詭異氣氛讓加赫雷斯這話說得有些沒底氣，但他還是硬着頭皮向梅林如此解釋道，而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除了自己並不是問秋的親戚，以及‘忘記’說明女孩其實是個不可控的大範圍殺傷武器這件事之外，加赫雷斯其實還挺誠實的，畢竟兩人自從離開東北大陸之後，確實一直都在漫無目的地閒逛，在這趟並不算短暫的旅途中各取所需。
當時迷失了方向，深陷絕望中的加赫雷斯試圖在陪伴問秋這一過程中得到救贖，而事實上，後者也確實陪伴他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期，讓原本已經浮現到表面的某些東西重新沉寂了下去，而當加赫雷斯成功抵達學校，認識了那位穆長春導師與十分照顧他的師姐後，在獨處之外的時候幾乎已經與正常人無異了。
也正因爲如此，加赫雷斯其實一直很感謝問秋，也會努力在旅途的過程中試圖爲女孩建立起正確、良好且健全的三觀，然而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從一開始就沒可能成功，要說原因的話，恐怕還在道理不變的情況下，很多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蒼白了。
那並非浮於表面的口拙，也不是加赫雷斯本人並未按照他所倡議的‘正確’行事，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無法用言語解釋亦無法用科學證明的‘違和感’，而正因爲這份‘違和感’的存在，加赫雷斯對問秋三觀層面所起到的正向意義幾乎是零。
幸運的是，只要始終保持着和他人的交流或離開【無罪之界】進入學習狀態，那份始終在折磨加赫雷斯的‘違和感’就會短暫消失，而正是這一現象，讓他對問秋始終抱有一份愧疚感。
而基於這份愧疚感，加赫雷斯幾乎可以說是下意識地在自己這位似乎與‘破城者’關係匪淺的導師面前包庇問秋，試圖讓後者相信她真就只是個人畜無害的女孩而已。
但，事與願違——
“那你們這一路一定很辛苦。”
梅林瞥了一眼問秋，淡淡地問道：“畢竟死靈法師的風評在這個世界觀下並不算好，而能夠擁有【噩疫主宰】這種職業的死靈法師，恐怕要更加辛苦些。”
加赫雷斯：“……？！”
“不會呀！”
而問秋則是用力搖了搖頭，走加赫雷斯身後蹦躂出來特別驕傲地說道：“老爺爺你看！”
“嗯……”
在女孩將天賦切換至【天真的心】那一瞬便再難從後者身上察覺到‘死氣’，就算將【手杖1號】轉變成【機械臂1號】後用便攜式局域綜合雷達都檢測不到半點端倪的梅林微微頷首道：“不錯。”
問秋立刻甜甜一笑：“是吧！”
梅林點了點頭：“是啊。”
問秋繼續笑盈盈地說道：“厲害吧！”梅林繼續點頭：“很厲害。”
問秋驕傲地叉起腰：“再多誇我一點也沒關係哦！”
梅林想了想，正色道：“非常厲害。”
“咳！”
結果還是亞瑟有些看不下了，在一聲乾咳後向梅林遲疑道：“所以這……”
“你之前應該是想拉攏這個天賦異稟的女孩吧。”
梅林轉頭瞥了眼亞瑟，隨口問道：“畢竟一個實力強大的亡靈法師在戰爭層面能發揮出的能量非常大，再加上這個女孩的年齡尚小，如果讓在神秘學領域十分博學的歐西里斯悉心教導，多半能讓她更上一層樓，在短時間內成爲墨小子的助力，對麼？”
被點破了心中所想的亞瑟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沒錯。”
“那就給我個面子。”
梅林又看了眼面色忐忑的加赫雷斯，擺手道：“讓他們走吧。”
“好。”
儘管梅林是用商量的語氣，但亞瑟還是毫不猶豫地遵循了後者的意志，隨即走到加赫雷斯面前，對後者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你們從北門離開吧，如果可以的話，這幾個月能遠離格里芬王朝可能會比較好一些，想找地方玩的話，我推薦西邊的阿道夫自由領，你們可以從那裡走水路去帕米拉港，沿途風景應該都還不錯。”
加赫雷斯立刻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唔，但是我們已經去那邊溜達過啦。”
問秋卻是嘟起小嘴，氣鼓鼓地說道：“問秋不想再走一遍同樣的路了，不喜歡！”
“那就去格里芬做空飛艇吧，你們如果是從西邊過來的話，應該還沒去過銀翼同盟，這些年雖然同盟和格里芬的關係一如既往的僵硬，但民間往來其實還挺頻繁的，那邊的話，不但好玩好吃的地方多，還可以直接從東邊前往精靈之森，非常漂亮。”
亞瑟莞爾一笑，侃侃而談道：“或者在銀翼同盟那邊僱個傭兵團護送你們北上，穿過無主之地後，無論是紅雲臺地、福爾斯領、喬治亞領還是黃金之城都很適合異界人遊覽，哦對了，天柱山對外開放的第一外山也不錯，而且在那個地方，就算是死靈法師也不會遭人冷遇。”
問秋眼前一亮：“這個好！但雷哥哥好像沒錢僱傭兵團，問秋也沒有錢……”
“真巧，我這裡剛好有一些多餘的零錢。”
亞瑟隨手將一張內有五萬金幣的金幣商會憑證塞到加赫雷斯手裡，對正欲推脫的後者挑眉道：“就當交個朋友，現在這邊不大太平，下次有機會見面的話，大家再好好聊聊天，放心吧，這些小錢我會讓梅林大師折算成人情還給我的，真算下來的話還是我賺了。”
加赫雷斯有些尷尬地轉頭看向梅林：“導師……”
“拿着吧，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梅林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便在短暫地沉默後轉身向他來時的路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應該從北門離開，跟我來吧。”
“好……好的導師！”
加赫雷斯立刻緊張地昂首挺胸立正站直，彷彿自己面前這位並不是德高望重的院士導師，而是如狼似虎的軍訓教官。
“嗯。”
梅林點了點頭，隨即便站在他隨手做出的代步小工具，即那面能懸浮在半空中的金屬圓盤上向前飄去，速度並不算快，就連問秋都可以輕鬆跟上。
就這樣，在梅林的帶領下，亞瑟、加赫雷斯和問秋便離開了東門，轉身向城內走去，而在這一過程中，亞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並非直接前往奧克尼城北門最近的路，但他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面色如常地走在最後面，表情輕鬆而悠哉。
而在四人走出大概有幾百米的距離後，伴隨着他們愈發靠近中心區域，周圍的環境也逐漸發生了明顯地變化，首先是大量在未成年人眼中必定會被和諧的殘肢斷臂，隨即則是一灘灘混雜着人體組織，足以讓人聯想到大量不愉快場景的液體，除此之外還有不斷在街道蠕動，裡面漂浮着一些詭異‘殘骸’的膠狀物，最後則是奧克尼城中央廣場處那無數被人爲聚集起來，表情猙獰的屍體與大量畸形扭曲的人型怪物殘軀。
而當四人在大量黑鋒戰士的注目禮下離開了中央區域，抵達了堆滿‘權貴’的奧克尼城北門處，並在數個戰士於亞瑟的授意下打開大門後，梅林終於轉過身子，向加赫雷斯問道：“有什麼感想嗎？”
“啊？”
緊張了一路的加赫雷斯打了個哆嗦，隨即便試探着問道：“大家都……挺嚴肅的？”
“嗯……”
梅林眯起雙眼，隨即有看向問秋：“你呢，孩子，有什麼感想嗎？”
“老爺爺你那個盤子看起來好好玩！能給問秋玩一下嗎？問秋保證不會弄壞它的！”
“好。”
“哇，謝謝爺爺！”
“何雷……不，加赫雷斯。”
“導師您說。”
“……要選擇留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