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9章 說開
空氣，並沒有安靜很長時間。
加赫雷斯神色如常，投向女孩的目光雖然稍顯複雜，但更多的還是寵溺與關心，並沒有任何負面情緒蘊在裡面。
而站在他面前的問秋在一瞬間的愕然後，也飛快地平靜了下來，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慌張，嘴角甚至還勾勒起了一抹純真的弧度。
“雷哥哥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女孩歪了歪腦袋，平靜地向這幾個月一直‘照顧’着自己，同時也一直被自己照顧着的大哥哥問道：“是問秋掩飾的不夠好嗎？”
加赫雷斯聳了聳肩，緩步走到那張問秋基本不會用的小桌前坐下，從行囊中取出了一本寫滿了現代知識的筆記本，一邊隨手翻閱着一邊說道：“你啊，豈止是掩飾的不夠好，簡直就是破綻百出啊……”
“啊？”
幾乎已經承認了的問秋眨了眨眼，有些難以置信地掩住小嘴：“不會吧！”
明明已經完成了考試，卻還在遊戲中溫習着課業的加赫雷斯嘆了口氣，苦笑道：“說到底，就算小問秋你已經是個合格的淑女了，但我多少也比你多活了些年歲，朝夕相處了這麼長時間，怎麼會看不出問題啊。”
“唔……”
問秋垂下小臉，有些彆扭地擡起小靴子踢了踢地板，嘟着小嘴哼唧道：“說到底，雷哥哥還是在把人家當小孩子對待嘛！”
加赫雷斯笑了起來，點頭承認道：“對啊，我就是一直拿小問秋你當小孩子對待的。”
“騙子！”
問秋大爲光火，撲到加赫雷斯身邊伸出小手捏住了後者的臉頰：“雷哥哥你之前明明都說過會把我當成跟自己一樣的大人！”
加赫雷斯罕見地沒有在女孩鬧脾氣的時候變得百依百順，而是輕笑道：“當然是騙你的了，小問秋在我眼裡一直都是個可愛的小孩子啊。”
“問秋生氣了……”
宛若洋娃娃般可愛的女孩攥緊小拳頭，咬牙切齒地瞪了加赫雷斯一眼，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的氣質驟然一變。
眼中的神采悄然褪去，一縷縷悄然升起的暗紅色氤氳飛快地將少女那纖細的身軀籠罩，很快便化作一個不斷散發着冰冷寒意的‘繭’，結結實實地將少女掩在那溢滿了不詳氣息的血幕之下。
亡靈學派，血肉分支下的高階主動技能【鮮血之華】，儘管這個技能的用途十分多樣，但對於此時此刻的問秋而言，它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掩護自己換衣服。
【可惡的雷哥哥，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問秋如此想着，蒼白而妖冶的俏臉殺機涌動。
而直接承受了面前這份來自【噩疫主宰】的威壓，加赫雷斯儘管因爲角色實力孱弱的原因幾乎在瞬間被汗水浸溼，體能值也以飛快的速度下滑，但他的表情卻並沒有絲毫變化，看向那血繭的目光依然平靜柔和。
很快，【鮮血之華】悄然褪去，少女以從未在加赫雷斯面前展露過的形象重新出現於後者面前。
“給我個解釋，雷哥哥。”
原本乾淨漂亮的雪白色公主裙被換成了一件通體漆黑，看上去有些破破爛爛的斗篷，儘管勉強能夠掩住少女那瘦小的身體，卻依然讓她露出了大片肌膚，黑色的兜帽下，那對原本充滿朝氣的雙馬尾垂在問秋那粉妝玉琢的小臉兩旁，散落在她纖弱的肩頭，纖長的脖頸上是一條眼中流轉着慘綠色火光的骷髏項鍊。
淡金色的雙眸已經被染成了一片渾濁的墨色，因爲腳上那雙【凋零之履】的靴底很厚，個子比平常高了不少，再努力努力幾乎直逼雙葉的女孩邁着輕快地步伐繞到了加赫雷斯身後，用她那與瞳色一般漆黑的食指指甲颳了刮加赫雷斯的臉頰，在後者耳邊呢喃道：“不然的話，我就……”
“就算小問秋你殺了我，我也只會被送去重建角色而已。”
加赫雷斯‘啪’地一聲合上手中的【複習筆記】，握住了問秋那冰涼而蒼白的小手，頭也不回地微笑道：“你應該知道的，我這個角色其實並沒有什麼價值，無論是職業、技能、裝備還是道具統統都不入流，所以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損失。”
問秋微微眯起了她那雙充盈着惡意的雙眸，繼續囈語道：“我可以折磨你，雷哥哥，現在的我有很多好玩的手段，可以讓你在臨死前充分感受到那些美妙的痛苦。”
“痛苦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美妙的。”
加赫雷斯轉頭看向女孩背後那一張張宛若幻象般縹緲，卻又無比真實的扭曲面孔，淡淡地說道：“而且無罪之界這款遊戲對玩家在痛苦方面的體感把控得還算到位，所以就算小問秋你想要對我做什麼，恐怕也很難達到理論上的效果，更何況我這段時間對抵抗身體方面的折磨已經很有心得了。”
問秋輕笑了一聲，隨即突然揮了揮小手，將一蓬渾濁的氣流送出了窗外，並在片刻之後愉快地說道：“那麼，如果我告訴雷哥哥，那個這段時間經常跟你一起聊天的半獸人姑娘此時此刻正承受着沒有半分衰減的折磨，生死只在我的一念之間呢？”
“那麼我會建議你手下領情。”
加赫雷斯認真地看着問秋，並在對方剛剛露出勝利微笑的瞬間繼續道：“如果你最終還是決定殺了她，我會表示遺憾。”
問秋的表情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輕咬着下脣問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加赫雷斯聳了聳肩，風輕雲淡地說道：“畢竟我沒有阻止你的權利與能力，所以也只能表示遺憾而已。”
“所以，雷哥哥你並不打算給問秋一個解釋？”
女孩的眼中閃過一抹羞惱，嗔道：“就因爲你有恃無恐，什麼都不怕？”
“我沒有這麼說過，小問秋。”
加赫雷斯苦笑着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摘下女孩的兜帽，輕輕撫摸着對方那頭柔順的黑髮：“如果你想問的是我爲什麼無論如何都要把你當小孩子，而不是一個你所希望的，成熟的大人，原因其實很簡單。”
“是什麼？”
問秋享受地眯起雙眼，宛若一隻溫順的小動物般蹭了蹭加赫雷斯的掌心：“順便一提，那個姑娘已經死了。”
“嗯。”
加赫雷斯毫不作僞地嘆了口氣，隨即蹲下身子，直視着面前這位喜怒無常的少女，柔聲道：“因爲只有小孩子，才配得到原諒。”
“誒？”
問秋微微一愣，然後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大聲抱怨道：“這算什麼嘛！”
“這是我說服自己繼續陪伴你、珍視你、照顧你的理由之一。”
加赫雷斯笑了起來，重新打開自己那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一邊將上面的例題隨機組合、破解，一邊輕聲道：“至於剩下的理由，就算你問我也沒用，因爲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在猜到你的身份後還願意一如既往地叫你‘小問秋’，當你的‘雷哥哥’。”
他並沒有撒謊。
誠然，這個在無罪之界中ID爲‘加赫雷斯’，遊戲外名叫何雷的年輕人只是個小人物，無論是家庭、性格還是外表都沒有任何閃光點，但他依然有着自己的長處，比如說……學習好。
注意，這裡的‘學習好’並不只是普通意義上的學習好，而是那種遠超平均值的成績優秀，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爲他的課業太過出色，生性懦弱、不善言辭的何雷也不至於成爲某些人的霸凌對象。
如果實在幾十年前那個分數爲王的時代，或許他的處境會大不相同，但可惜的是，伴隨着社會體質的進步，當下這個比起應試教育更注重素質教育的轉型陣痛期對何雷並不友好，簡單來說就是在他這種學霸的影響力大不如從前這一前提下，很多學生的素質也沒有得到顯著的提高。
所以如果是在過去，成績極端優秀的何雷會被保護的很好。
而在不遠後的未來，更加註重素質培養的社會則會逐漸壓縮霸凌者的容身之處。
只可惜，何雷恰巧趕上了對他來說最糟糕的時代。
也正因爲如此，他的學生時代幾乎被塗成了黑色，充滿絕望與壓抑的黑色。
但他終究是一個學霸，一個能夠被名牌大學的院士看中，打算提前錄取的學霸。
換而言之，就算何雷有着各種各樣的缺陷，但他依然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這不難理解，簡單舉個例子的話，那就是‘成績差的學生中或許會有天才，但成績好的學生中絕對沒有笨蛋’。
當然，這裡只是單純指‘理解能力’、‘分析能力’、‘學習能力’與‘邏輯思維能力’等片面的領域，並非宏觀意義上的‘智力’。
不過無論如何，姑且還算聰明，而且用他的話說好歹比問秋多活了些年歲的何雷，在數個月的朝夕相處中，確實沒有道理看不出女孩身上的端倪。
具體實例太多了，比如在這麼長的旅途中兩人一直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比如問秋經常會突然消失十幾分鍾到幾十分鐘；比如自己那明明被系統判斷很快就會完蛋的身體能夠一直堅持到現在……
細說的話，根本說不過來。
墨檀也好，語宸也好，都沒有發現問秋身上的端倪，並不是因爲他們比加赫雷斯要笨，而是兩人與問秋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或許當時身爲‘黑梵’的墨檀在最開始那幾天機會還要多一些，但他只要‘犯病’就會突然斷線這種事可以說是給了問秋一個完美的保護傘。
但加赫雷斯不同，每天都玩滿24小時遊戲時間的他有大量時間去觀察問秋，所以無論是對後者的性格還是行動，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把握。
所以他發現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就算意識到這個跟自己朝夕相處的女孩多半是米莎郡那場浩劫的始作俑者，就算很清楚她犯下了無數殺孽，心境在不知不覺間偏離了正軌的加赫雷斯卻完全沒想過要離開她。
這是一件很令人費解的事，就連作爲當事人的加赫雷斯自己都無法理解。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統統無所謂了。
是因爲考試結束了，自己已經給過去那二十年如一日的奮鬥畫上了一個句號？
是因爲在被霸凌的過程中心境悄然改變，下意識地對善惡觀與道德觀產生了漠視？
還是因爲意識到自己被那個少女拋下後的萬念俱滅？
加赫雷斯想過很多，但終究沒有得出一個像樣的答案。
索性，他就不想了。
或許那本就不是他能夠想明白的事。
庸人自擾，庸人自擾。
儘管早已經承認自己是一個庸人的現實，但既然可以不去想那麼多，那又何必去白費心思呢？
“我只是覺得跟小問秋你一起旅行很開心而已。”
放棄了思考的加赫雷斯捏了捏女孩的臉頰，攤手道：“所以我不想因爲任何事去呵責你，更不想從道德方面對你進行譴責，說真的，這其實是一種很自私的行爲，但人不都是這樣嗎？”
“問秋聽不懂誒。”
女孩撇了撇嘴，在一陣朦朧的光芒中變回了平常那副模樣，皺着鼻子對加赫雷斯嗔道：“但是人家現在不開心！要哄！”
“呵……一邊說着自己不想被當成小孩子，一邊又讓人哄啊。”
加赫雷斯有些沒轍地看着面前這個經常讓自己特別頭疼，但又完全不討人厭的小女孩，苦笑道：“哄你倒是沒問題啦，不過既然咱們已經把話說開了，小問秋你就不打算處理一下我身上的……呃……”
“瘟疫啊。”
問秋挑了挑眉，卻是抱起胳膊用力搖了搖頭：“我早就已經試過啦，但是沒用啊，雷哥哥你的身體已經徹底被瘟疫侵蝕了，而且因爲你之前已經被治好了一次然後又作死的原因，疫病的性質已經徹底改變了，簡單來說就是……”
“就是什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成爲疫病共生體的你，徹底沒救啦~”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