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的臉上突然現出深切的悲哀,聲音也突然低沉了許多:“一直以來,我都以爲王梓是我的好朋友,直到那天,我把刀刺進我兒子的心臟,感到刀柄上傳來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漸漸地弱了下去,最後完全消失。那一瞬,我突然明白,在這個世上我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
他突然抓住卜軒的衣襟問:“你有沒有親手殺死過自己的兒子?你明不明白我的感受?”卜軒搖搖頭。
林炎突然推開卜軒,自顧自地說:“那一瞬,我突然明白王梓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債主,人情債的債主,這種債就是用我的一生去還也還不清。爲還這筆債我已經付出太多,我不想再還,所以只好殺了債主。”
林炎仰望着夜空,思緒似乎回到了過去:“記得小時侯我們一家守着自己的幾畝地,日子雖然過得平淡清苦,卻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直到有一天,一個叫王天南的人來找我父親比刀,姓王的他敗了,同時也看出我父親是個可以爲知己死的'勇士',所以刻意結交,經常接濟我們些錢物,父親也以有這樣一個豪門朋友而沾沾自喜。直到有一天,王天南爲仇家所擒,父親得爲這個知己兩肋插刀,除了自己那條賤命,也沒什麼能讓別人看得起,所以我父親死了,王天南卻活過來。”
“父親死後,我和娘搬到王家莊附近,我和王天南的兒子王梓也成了好朋友,那是什麼樣的朋友啊!每次跟別人打架,我得衝在前面爲他擋拳頭;每次他闖禍,我得替他背黑鍋,就因爲他父親經常接濟我們,他也時常給我些零花錢。長大後他出去闖天下,只要需要,我就會爲他兩肋插刀,還得不計報酬。那次替中原鏢局追回一百萬兩鏢銀,按江湖慣例,中原鏢局要給我們五萬兩的花紅,他爲了他的俠名,分文不收。五萬兩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對我來說卻可以從此不再受窮,可以讓老婆孩子生活得好一點。”
“爲了他,我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黑道人物,他們不敢找有權有勢、名傳天下的王梓報仇,只好拿我這個普通人開刀。三年前我老婆就是慘死在七匹狼中剩下的二狼手裡,我第一次去求王梓替我老婆報仇,他只叫了兩個門客去查那二狼的下落,從那以後我的心就冷了。“
“從我習武那天起,我就像所有習武人一樣希望能名揚天下,可儘管我刀法不比王梓差,戰績也在他之上,但在別人眼裡,我還是他身邊的一隻狗,還是隻普通的江湖狗。我一直不甘心,直到我兒子也死了,再沒有顧慮了,我就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名人挑戰,我要他們在我面前簌簌發抖。可真到了這一天,我又覺得這其實無聊透頂!”。。。。
卜軒默默地回味着林炎的故事,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信奉的某個理所當然的信念在開始動搖。
“你爲什麼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這個你不要問,再問我會殺了你!”林炎突然暴跳如雷,神情像是一隻要擇人而噬的餓狼。。
天已大亮,林炎和卜軒沒有聽見預料中的進攻號角,只見突厥人的營帳中起了一陣騷動。這時二人才注意到,在極西的地平線盡頭,有一股狼煙沖天而起,在廣袤的天幕下顯得尤爲突兀。
突厥人的營帳在慌亂地收起,大隊人馬已經不成隊形地向那狼煙處趕去。不一會,大隊突厥人已經離開,但仍有近千人圍在烽火臺前面,並開始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林炎與卜軒對望一眼,同聲道:“看來呼兒單于決不會放過我們。”
突厥人的進攻又開始了,對林炎和卜軒來說,幾萬人和一千人沒什麼分別,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他們只不過憑着一種本能在拼命抵抗,拼命推遲死亡的到來,任何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何嘗不是如此。
就在二人精疲力竭、正要放棄的時候,突厥人的陣營突然又起了一陣騷動,最後竟停止了進攻,這時二人才注意到,東方出現了一隊整齊的騎隊,正快速向這兒推進,迎風展開的帥旗上寫着一個大大的“包“字。
突厥人終於退了,一個年輕的白袍將軍策馬來到烽火臺下,對二人行禮道:“末將奉包將軍之命,來接二位到帥府一敘。”二人此時再也堅持不住,癱倒在烽火臺上。
三天之後,二人的傷才勉強好了些,包龍星專門爲二人在帥府擺下了慶功宴。
二人來到帥府,包龍星遠遠迎了出來,對二人拱手道:“想不到就憑你二人之力,便可拖住呼兒單于最精銳的數萬鐵騎兵,使我得以千里奔襲突厥大本營,斬敵過萬,這一戰你二人當居首功,請受包某一拜!”
進得帥府,分賓主入席後,卜軒忍不住問:“突厥鐵騎昨夜圍攻我們,將軍是知道的了?”
“不錯,見到昨夜突厥人的點點篝火,包某才定下這千里奔襲的奇計。”
“將軍爲何不連夜發兵救我們?若我們武功差點,若沒有那個烽火臺,我們不是死定了?將軍不知道我有九王爺的令牌,我死了將軍如何向王爺交代?”
包龍星正色道:“我包龍星身繫着嘉峪關的安危,十數萬將士的性命。無論是誰,都不能讓我用這嘉峪關、這十數萬將士的性命去冒險。戰場上,任何人的性命都一律平等!”
包龍星的直率讓林炎心裡一熱,不禁舉杯道:“說得好,草民敬將軍一杯!”
默然片刻,卜軒也舉杯嘆道:“將軍真當世英雄,卜軒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