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卜軒又在驚濤嘴見到了樑冰,是樑冰約他來的。
這次他倆只喝酒,不談刀也不論劍。
卜軒發覺樑冰十分悒鬱,話比上次更少。他不知道樑冰約他前來是爲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樑冰絕不僅僅是爲了喝酒才請他來的。他問道:“樑兄似乎有什麼難事?”
樑冰斟滿酒,又一口喝乾,卻沒有說話。
卜軒感到此時的樑冰比以前還要寂寞十倍,他從未見過如此孤單落寞的人。他又問道:“樑兄有什麼事,能不能說出來?”
樑冰擡起頭,他蒼白的臉色更爲蒼白,啞聲道:“我要請求卜兄一件事。可以嗎?”
卜軒頗爲納悶。只聽樑冰悽然道:“不管你以前多麼威風,現在又多麼厲害,但卜兄最好儘快離開江湖,或者,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
卜軒覺得樑冰非常無奈,不禁問道:“爲什麼?我爲什麼要離開江湖?”
樑冰注視着手中的酒杯,漠然道:“因爲,假使你不離開,就會有人要殺你?” 、
卜軒怔了怔,但他馬上領會到樑冰的言外之意,輕聲道:“什麼人要殺我?”
樑冰決然道:“是我!”
卜軒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呆了。
樑冰把酒飲了,冷漠地道:“我是一個殺手,只要有人請得動我,我就會替他殺人。”
卜軒道:“如此說來,並不是你想殺我,而是已有人請動了樑兄。”
樑冰道:“不錯,的確有人出了高價,可當時我不知道要殺的人就是卜兄。”
卜軒道:“現在知道了。”
樑冰道:“是的,知道了,可惜已經遲了。殺手既然收取了酬金,就不能退回,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領了酬金,就只有一種選擇:殺人,不擇手段地殺死目標。當然結果有兩種,要麼殺了人,要麼被人殺。”
他頓了頓,”雖然我的武功與卜兄相距甚遠,但是,如果我要殺卜兄,十有八九可以成功。卜兄要知道,殺手殺人,不僅僅是依仗他的武功。”
卜軒相信,樑冰的武功或許不如他,可是,如果樑冰事先不說出來而驟然揮刀,卜軒絕不能倖免。因爲卜軒絕對不會防備自己的朋友。
樑冰又斟酒喝了,道:“但是,我不想卜兄死。”
他的雙眼有些憂傷和落寞,“人生難得一知己,我和卜兄雖還稱不上肝膽相照,但是,經過幾天幾夜的談刀論劍、煮酒論英雄,我知道,你已經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也才知道,這就叫'朋友'。”
卜軒十分感動,道:“就因爲這樣,你纔不願意殺我?”
樑冰道:“是的,我只有你這樣唯一一個朋友,我怎麼能夠下得了手?我雖然是個殺手,但我知道,士爲知己者死,我也可以爲朋友死,卻絕不可以傷害朋友。”
卜軒激動得把手中酒也一乾而盡,道:“樑兄,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人請你來殺我的?”
樑冰嘆息一聲,道:“不能。我既然成爲殺手,不管我是合不合格殺手,我都必須遵守殺手最起碼的原則。”
卜軒道:“那麼樑兄爲何要我從什麼地方來就回到什麼地方去呢?”
樑冰道:“因爲,只有卜兄再次失蹤,那人才會以爲你又“死”了,也就不會再請其他的殺手來追殺卜兄。”
如果不是因爲劉銀鳳,卜軒也許會回北亡山再次隱居不問事實。可惜這時他又想到了劉老爹的死因和楚楚可憐的劉銀鳳,因此他說道:“我不走,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要殺我?”
樑冰嘆了一口氣,道:“卜兄真的不肯離開麼?當真決定了?”
卜軒想也沒想,說道:“真的不離開。當真決定了。”
樑冰忽然沉痛地嘆息一聲,道:“既然卜兄不肯走,那麼只有我先走一步了。”
他突然拔劍,孤獨劍派的獨孤四劍本來就是以快聞名,卜軒悚然一驚,雖然以卜軒的武學造詣反應已是飛快,可等他反應過來,劍尖已然刺進樑冰的胸口。卜軒失聲道:“樑兄──”
樑冰依然直坐着,鮮血汩汩而出,慘笑道:“卜兄不必難受,這是我們殺手的必然歸宿。”
卜軒心頭大慟,他知道樑冰是替他而死的。如果他肯遠離江湖,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含淚道:“樑兄何苦這樣?”
樑冰口角滲血,道:“我說過,殺手殺人,要麼殺人,要麼被人殺。爲了朋友,我覺得死得其所。我不可以殺朋友,但是我可以爲朋友而死。”
他又喘息道:“我本來以爲,我這一生不會有朋友。現在,既然有了朋友,我爲朋友一死又有何妨?”
他的臉色很快變得慘白,道:“但是,卜軒卜兄請答應我,離開江湖,像從前一樣消失。”
卜軒不忍地點點頭。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簡直無法接受。樑冰斷斷續續地道:“以後,驚濤……嘴……就改……叫……英雄嘴吧!”
英雄嘴,是的,樑冰是一名殺手,但何嘗不是一位英雄?
卜軒悲痛地點頭。
樑冰又努力地道:“想殺。。。卜兄。。。的是。。江湖。。八。。。大。。高。。。手。。”說完,他就垂下脖子。他是殺手,但是爲了朋友,他已不再是殺手了。
驚濤嘴──英雄嘴上,怒浪穿空,捲起浪花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