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硬幣在空中翻轉下落的時候,手機500萬像素的攝像頭捕捉到它在至高點停頓的霎那。陸西城端坐在落地窗邊的書桌上全神貫注地欣賞屏幕裡的大作,清晨明媚的陽光肆意揮灑在他俊朗的臉龐上,脣角緊繃繃地抿成冷漠的弧度,食指乾淨利落地選擇了刪除鍵,換得身旁的“道具小弟”項北一臉怔忪。
“難道你想要的效果是……在按快門的一剎那把一枚飛起來的硬幣拍成一堆漫天飛舞的硬幣?”
項北坐在窗臺上抱怨地喋喋不休,但他還是第N次把手伸進揹包,雖然陸西城的目光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哪怕一秒。
自打從“加勒比海度假”回來出現在訂婚宴上之後陸西城一直對他不理不睬,項北懊惱地垂眸凝視地板上堆積的硬幣,正面反面層層疊疊鋪在地板上,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恍然大悟。
“……通常,在面臨抉擇的時候,會拋硬幣吧?”
陸西城映在落地窗的沉靜眼睛驀地一亮。
果然正中靶心!
項北調笑般地眯起眼,眼神順着陸西城的目光從九層的高度向下方蔓延,由於攝影教室的採光需要而毫無樓體阻礙地正對着視野開闊的雅勤校門,陸陸續續有學生揹着書包涌進來,項北輕佻地一語中的:
“啊,我懂了,在攝影教室正好能看到紫苑的門口,你該不會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大清早扮演‘望妻石’偷窺遲到的落跑公主吧?”
陸西城不動聲色地凝望着窗外不睬他,在項北得意的咄咄逼人中醞釀着逐漸燃起的怒火。
項北坐在窗臺俯趴在玻璃上遙望校門,眼神猛地顫了顫,彷彿三年前的那個神秘的預知者,“嘿!少爺的公主終於登場!……不過我預言,她會碰到一點點麻煩……西城,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再說一句話?西城……西城……”
頸後恍若有微風吹來,項北迴身時纔看見大門緩緩地合攏。
攝影教室空蕩蕩,陸西城早已不在身旁,孑然一身地仰靠在窗前壓住額頭,食指劃過鼻翼,細長的眼隙再度瞟向人羣席捲的校門口,他乾澀地笑出了聲。
雅勤高中大門口的人潮中停着富家公子們的跑車,英俊多金的紫苑帥哥戴着ARMANI太陽鏡,一隻胳膊搭在車窗上,觀察着路過的新生,如果瞄到有潛質的學妹就開着跑車優雅地跟隨在她的身旁,手指捻住鏡架壓下去,露出邪魅的眼睛,無比“誠懇”地說:“同學,你長得好像我下一任女朋友。”
清晨的太陽將校門對面的藝術大樓一扇扇落地窗反射得刺眼,迎着晃眼的朝陽,林音被池小緣挽着胳膊走進校門。當她們從“情聖”的跑車旁經過之後,池小緣仍在驚呼着車上的男生其實更具有“受受”的潛質。
“……收到你在北方照片的時候我嚇得從椅子上一蹦三——尺高呀!我以爲你會去寺院裡當雪女,那天我看一晚上的《人魚之森》!林音?你走神了……”從兩人說笑着走進紫苑,池小緣極力用高八度的音調體現這個“三尺高”的概念。
“只要有你在,這個世界就不會清淨。”林音用食指點池小緣的鼻頭,然後壓着耳朵,不經意地察覺到周圍的氣氛得有些詭異,幾名剛走出教學樓的富家公主正扭着水蛇腰駐足在臺階上一面掩嘴私語,一面細着眼睛瞟過來輕聲低笑。
“這句話應該換我說。”池小緣望了望周圍,給出最後評定。
剛踏上紫苑臺階,林音就被夾着公文包的麥主任橫臂攔住了。
麥主任朝林音沒表情地揚了揚頭,高高地擡起浮起一顆粉刺的下巴,眼皮卻向下垂着打量她,聳了聳眉頭詫異地問:“林音,這個寒假比別人放得久啊,假期愉快不?你怎麼還來紫苑上學呢?”
林音一時困惑地看着老麥的這個高難度神態,池小緣連忙摟緊了她的肩膀,小巴掌在麥主任陰陽怪氣的面前晃了晃,“我說主任,雖然林音在寒假之前就請了事假,可是她的假期並不美好呀!我看見照片的,您試想一下哦,漫天遍野的大雪紛飛——”池小源忽然神色凝重地湊近他,目色淒涼而空洞地望向遠方,誇張地啜泣着,“別說Dior了,就連小四鄙視的Only都沒得賣,每個人都必須穿着傳說中的保暖襯褲和超厚的羽絨棉襖,否則會在與世隔絕的北極凍成冰雕!手機沒電,沒有網線,形單影隻地躲在被冷風摧殘的小木屋裡,沒有壁爐,沒有手電筒,一隻手抱着斷電的本本,一隻手拿着手搖式發電機……”
“拜託,我是去哈市,不是撒哈拉……”林音忍俊不禁地用臂肘撞她,衝麥主任莞爾一笑,“多謝主任關心,寒假很愉快,新學期也會繼續加油。”
“也許沒搞清那句話的重點?”麥主任瞥了瞥林音,笑着邁上臺階,“……既然已進來紫苑了,你就親眼去看看班級公告欄的座位表吧,我想,你的確會要在新學期裡好好‘加油’了。”
林音望向麥主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攬住池小緣,穿過長廊裡來往的學生涌上樓梯,踏進高二1班的教室。
教室裡一片嘈雜,同學們紛紛擠在黑板前看布告欄上的座位表,短別重逢的愉悅與新同桌的新鮮讓她們興奮地嬉鬧一團。林音將書包放在上學期的書桌上,和池小緣走到講臺前望向表格。餘光之中的落地窗邊,明晃晃的太陽光傾灑在陸西城的左邊側臉,以致右邊的臉龐黯淡了,他低頭垂眸地在翻閱教課書,戴尾戒的右手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馬克杯,繫了愛馬仕絲巾的葉黎珊就像是連體嬰一般坐在他身旁。
彷彿一塊乾癟的海綿,浸溼了飽滿的紅色**,林音的心臟猛然間被什麼擰乾。
林音眩暈地閉一下眼,緩解了心緒之後再慢慢睜開,鼓足了氣仰頭望向座位表——陸西城和葉黎珊是同桌,項北和池小緣也沒太大變化。可是,溫御旁邊卻換成了另一個陌生的名字。她怔愣之中穩定了情緒,心想換一個同桌也好,至少可以離開他們的小圈子。然而當她開始細細搜索自己的名字時,平靜的心情又翻涌起來,大腦嗡嗡作響地發覺,整張座位表上竟然沒有“林音”這個名字。
林音踏上講臺伸出手指一點一點地核對,反覆查找幾次,身旁圍聚的女生看出她的恍神,也細着眼睛也將注意力集中起來,一位最接近黑板的富家女斜覷着她:“怎麼,粗心的老師們把我們的東城特優生遺落了?”
“我看呀,既然東城火雞這麼特別,不如在‘講臺上’這種衆人矚目的地方圈養起來好不好?”
刺耳的嬉笑聲引起“小圈子”的注意,池小緣慌神地招呼着溫御過來,溫御趕緊合攏蘋果筆記本電腦過來幫忙一起查找,項北慵懶地仰靠在座位上,不懷好意地譏誚:“那邊燦爛的廉價女孩,我特別允許在自己身邊給你造個窩棚……”
葉黎珊倉皇地注視着茫然的林音,又瞥向陸西城。陸西城失神地垂着頭翻書,目光卻失焦般空洞。
“不必那邊高貴的項少爺費心了,只要有你在這裡,這個教室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窩棚——”林音邁下講臺莞爾一笑,優雅地走向項北,每接近他一步,語氣就加重一些,“精確地說: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食肉目,犬科,狐屬……”
講臺傳來富家小姐們的笑聲,項北臉色泛白地挑起脣角:“你說我是黃鼠狼?纔剛剛開學,不要自討無趣哦。”
林音無趣地攤了攤手,視線掠過他徑直往教室門外走。
“你這隻貓女,不教訓你一下……”項北煩躁地盯着她的背影,霍地站起望向陸西城,而就在剎那一瞥之間,項北的眼神與葉黎珊的目光同時一怔——陸西城隨手放下教科書,旁若無人地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尾隨林音拐進走廊。
林音闊步前行在紫苑長廊,一路缺氧般地侷促喘息,直朝教導處走了去。頭頂上方高掛金色銘牌的房門虛掩着,門縫裡的精緻沒什麼不同,窗明几淨,氣派的紅木桌椅,麥主任歪在沙發上品茗看報,林音輕輕地叩門,剛準備邁進去……肩膀忽然被一隻手鉗住,她轉過頭,看見緊跟上前的陸西城定定地凝視着自己,眼中仍是那抹倔強得不容任何人反駁的神情。
林音遲疑地牽動一下脣角,猛地一抖肩膀,將他的手摔開,默不作聲地推開大門。
麥主任似乎對於二人的不請自來並不感到意外,悠閒地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朝沙發揚手,“請坐。”
林音回想起方纔在紫苑門前的對白,忽覺事有蹊蹺,或許不單單是“失誤”而已,不禁瞟向徑自走向麥主任的陸西城,腦中“順理成章”地意識到那個小圈子在紫苑的影響力,以前被整得還不夠慘麼?可眼下的場景讓她啼笑皆非——
陸西城竟然一把奪過埋住手中的紫砂茶杯,“噹啷”掀倒在桌上,冷暴地單刀直入:“主任,座位表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將“到底”二字咬得極重,麥主任爲難地靠在轉椅上仰視他,“林同學自己的事,她應該比我更清楚啊,這次校董事會的抽查有了結果,林音被查出僞造檔案,沒有資格在全校最優秀的紫苑讀書。”
“臨時抽查?”陸西城難以置信地怒視他,“什麼是臨時抽查?”
麥主任的顯得理直氣壯:“校董會爲了解紫苑學生狀況而臨時決定抽查學生檔案。”
陸西城失聲一笑:“校董會?以前怎麼沒有這種事?什麼叫做僞造檔案?”
林音觀察着陸西城的表情,心灰意冷地鼻腔哼笑一聲,她雙手用力地壓在紅木桌上,攥緊了拳頭,“麥主任,您也會聽憑人無故栽贓?當初我進紫苑,你們不是連家底都查過了?既然敢整人,爲什麼不敢光明正大?”
陸西城敏感地轉過身斜睨她,“林音,你什麼意思?”
而林音竟然拒絕與他對視,陸西城的目光始終不曾從林音的臉上移開,就在這時候麥主任緩不濟急地從抽屜裡輕抽出一份學生檔案,翻開一頁貼着蓋了紫苑鋼印的林音照片,又翻開一頁,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父親”一欄,慢條斯理地解釋說:“林同學,你的成績的確非常優異沒什麼問題,只是家庭方面——”
那個小細節讓林音晴天霹靂般地噎住喉嚨,眩暈之中臉色頓時蒼白!
“家庭?”陸西城似乎並未注意到這一點,他焦躁地搶過檔案急促地亂翻一通,啪地摔在桌上,“林音住在東城的事全紫苑都知道,什麼叫做僞造?到底有什麼問題……”
話音未落,教導處大門敞開,葉黎珊擔憂地推門進來,“主任,這件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檔案怎麼可能會造假呢?我是林音的好朋友,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