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我在家裡書房睡着了……我遲到了……”
週六上午圖書館,林音凌空攤着手,額頭上橫出三條黑線,教室門口逃荒般踉蹌衝來一個揹着大書包、抱緊筆記本、蓬頭垢面的邋遢身影——原本昨天和溫御約好今天早晨幫她的筆記本重做系統,順便再一起商量購買域名做網站的事情,結果這時已近正午了溫御大人才出現。
最讓林音鬱悶的是中午和陸西城約好一起去吃挪威菜,於是林音發了一條爽約短信給他,說約會改爲週日:
我的大少爺,中午的挪威之約我不能去了,溫御終於賞光過來幫我製作網站了。我們週日再見吧!
柯靈城的黃金夜。
陸西城煩躁地把音響聲音開大,又慍怒地摘下耳機,把自己扔回牀上,隨手抓起手機撥電話,無人接聽,想了想發了一條短信,“喂,當初你買的爛這個鏡頭現在不好用了,給我換一個。”
房間安靜極了,只能聽得見心跳的聲音,陸西城仰躺在大牀上,抱怨地按了免提追撥,不禁看着牀頭桌上的相機鏡頭,緩緩地擡起那隻被她緊握住過的手,一種柔軟溫暖的觸感恍然若現。
這是三年前林音送給他的鏡頭,型號落伍而顯得陳舊。本來約好中午和他見面的,卻莫名其妙地發來一條爽約短信!
突然,手機震動了,陸西城飛快地翻過身,趴在牀上按接聽,未等他回過神,聽筒傳來一聲低吼:“陸西城!你以爲我是殺毒軟件公司可以終身升級?給我鏡頭型號!你看不上的那個鏡頭別扔掉,我拿去淘寶賣掉!換個新型的……”
“林……音?”陸西城大腦中猛然浮現林音的模樣,鬱悶地壓住額頭,似乎看見她不甘示弱又自我說服地在他的面前氣鼓鼓掙扎的糾結樣子。
“喂?你說話啊!”
“不退。”陸西城的脣角淡淡吐出兩個字。
聽筒沉靜半晌,林音說:“爲什麼不退?我……沒有多餘的錢,再買更貴的……”
“我要留下這份愚蠢的謝禮。”陸西城翻身坐起,輕笑地說:“用來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像當年的送禮人那麼愚蠢。”
“陸西……”
“如果你以後再爽約,我就讓你賠一百個鏡頭。”陸西城瀟灑地掛斷電話,愉快地盯着手機,可以想象到她最後一個字沒吼出口的翕張的嘴脣,陸西城心情大好地隨手關了夜燈,掀開被子鑽了進去……看來今天能睡個好覺了!
夜那麼寂靜,每一個深夜都淪陷在這種惶惶的心境中,天花板上游蕩着影影綽綽的影子,鼻腔輕輕地哼一首歌給自己聽,哼完歌之後稱讚地眯起眼睛誇獎自己。
陸西城的世界裡在她出現之前是沒有歌聲的。他睜着眼睛看着黑色的天花板,看見的卻是林音鮮活的笑容,耳畔彷彿傳來清脆的笑聲……偶爾會想起初遇的場景,陸西城看着手機裡珍藏文件夾裡的她的照片,沒過多久,落地窗上忽然掠過一道光線!
他敏感起身地望向露臺的方向,黑乎乎的一片的模糊,聳聳肩,以爲只是被彩屏刺得眼花。
驀地又閃過一道光!隨後手機在黑暗中響起,陸西城趕緊接起來,口氣與神情南轅北轍,淡漠地說:“爲什麼打電話給我?我很忙。”
聽筒中傳來林音的歉意:“唔——是嗎?那我先掛了,等你閒下來再打給你哦。”
“喂,我今天可是……”
——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等你。
陸西城差一點說出口。明明週末約好了一起吃飯,還破天荒起了大早,沒想到居然一天沒看到林音,鬱悶地思忖半天,話到嘴邊強嚥了下去,“你今天去哪了?”
“西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溫御給我做了一個很漂亮的網站,第一天的訪客流量就很高喔!而且名店街那邊新開了一家湯姆熊,我和葉黎珊去玩了一整天,後來還去了浦江森林公園新開放的私家果園,你知道……”
“我不知道。”
該死的,居然;撇下我玩了一整天!
“我沒你那麼市儈,而且一向對腦殘遊戲沒興趣。”
“你出來,我在樓下呢!”
“……?”陸西城舉着手機愣住,“哦。”
隨後,只聽大少爺臥室叮咚一陣亂撞,陸西城吃驚地掀開被子爬起來,隨手拿起睡袍披在身上,以光速衝向露臺,匆促地推開露臺門,忽然又停下身子,慢吞吞而優雅地拉開玻璃門踱了出去,“……你,有什麼事麼?”
三層小洋樓的庭院裡有微黃的街燈,圍牆外有個手電筒的光束在自己的窗戶前不停地晃動,定睛去看,見林音抓着金屬圍欄張牙舞爪地朝他揮舞着胳膊。
“這個……白癡。”陸西城拿着手機低頭笑了笑,驚喜萬分卻故作不屑道,“你自己玩吧。”
手指蕩在門把上,突然聽見“咚”一聲,驚得轉身去看,懷裡捧了一堆碎石頭的林音正朝他的方向丟石頭,叮叮噹噹地砸在牆壁和窗戶上,甚至有一顆恰恰砸到二樓露臺上他的腳下。
“你瘋了啊……”陸西城不敢大聲怒吼,只好氣急敗壞地拉開門,後腦勺突然BOOM一聲……
如你所料,陸西城黑化了。
但惡魔沒有施展的空間,於是他像困獸似的氣急敗壞地衝進房間抓起電話按開機,隨之響起,接起來低吼:“你幹什麼?大半夜的砸我家玻璃上演《驚聲尖叫》呢?我對這種美式恐怖片沒興趣,有本事你安靜一點爬到我房間來上演一場《午夜兇鈴》怎麼樣……”
“陸大少爺,注意素質!誰要去你家了?我是來找你要那個相機鏡頭的!”林音完全不理睬西城惡少不懷好意的慫恿,他站在露臺上望過去,見林音舉着胳膊朝他做起了鬼臉……
“鏡頭?我留下了。”
“爲什麼要留下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啊,我今天在網上找到了更新款的……”
“誰說我不喜歡啊?”
電話彷彿斷掉信號般地,幾乎同一時間沒了聲音。陸西城清了清嗓子,“哦,那我們沒什麼好說了,我要回去養病了,大概會腦震盪。”說着壓住後腦勺,轉過身要走,可是手機還貼在耳際。
“陸西城!”
林音突然大喝一聲,聲音透過空氣和手機雙倍放大,驚得他肩膀受傷處重重地撞在門框上,發怒地伸出手指豎在脣間,比劃出一個噤聲的動作,“該死的,我媽就住在樓下,如果你想她知道,你這個大半夜來騷擾我的前任家教有多麼的專業,你儘管叫,大聲叫!”
說完,陸西城就怒氣沖天地進屋了,他把自己猛地扔到了柔軟的大牀上,雙手枕在腦袋下,手機丟在一邊,心裡卻害怕又期待地等着那個不怕死的野貓再來騷擾他。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落地窗外一點動靜都沒有,陸西城忍不住從牀上爬起來,像是擔心被人聽見腳步聲一樣,輕輕走到陽臺上,雙手扶着圍欄,伸長脖子搜索暗處尋找她的背影,良久良久,遠方夜色中的那個苗條身影,慢慢地轉過了身,往反方向離開了。
“這隻貓這麼容易就生氣了……該死,怎麼最後好像爽約的人是我……”陸西城發怒地踏上露臺的跑步機,喘着粗氣拼命地跑,對着扔在旁邊的手機大聲說,“白癡林音,我等了你一整天……”
“想我了?”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的。
跑步機上的陸西城驚得地停住了腳步,手機居然沒掛斷!旋即他旋即往後仰倒了下去!
“咕咚!”
陸西城羞躁地暗罵一聲爬起來,連忙抓起手機,趴在露臺圍欄望下去,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又回到在圍欄外來來回回地徘徊着,不住跺腳搓手來回走,往手上輕吐着熱氣。
陸西城揉了揉摔疼的地方:“你先去高麗整個容吧,或許我有可能會想到你。”
“哦,那掛了。”
“等等。”陸西城別過身撇頭,避開臉頰的燥熱,“你別動,送給你一個禮物。”
“唔——”
佇立在露臺上的陸西城,俯視不遠處林音的方向,舉起攝像頭手機,然後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將她的身影卡在兩指之間。
“咔”的一聲,彩信發送成功:如果再爽約,我就這樣捏死你。
林音垂頭淺笑,回一條短信給他,那是班裡一位同學的扭曲壯碩的胖臉,嘴巴張得很大,隨手附上一條信息:如果下次再欺負我,我一定打得你比這傢伙更胖。
陸西城沒來得及回短信,手機接二連三地收到彩信,不是女生哭鼻子花了妝,就是男生打籃球投籃時被扒了褲子,甚至還有趕去上課的數學老師不小心趴在了花圃裡……
林音微笑地揚着頭,看見陸西城一臉不屑的表情,而後不久,他卻憋不住對着手機淡淡地笑起來,她聽見手機裡他自喃般地說着,“只有你纔會做這樣的事情……”
而最後幾張照片,居然是各種各樣的天空:夕陽紅霞的橘色天空,湛藍的近乎透明的天空,飄過雪白如棉花糖雲彩的天空,有拖着白白長長的飛機尾巴的天空,大雨中陰霾得彷彿要坍塌的天空,拉起閃電與大風呼嘯的天空……
哎,西城的天空,Sowonderful。
陸西城恍神地垂下胳膊,遠遠地凝望着她。
林音揮舞着手中的水蜜桃,在遠處對他又蹦又跳,“這是我今天的戰利品唷,爬樹摘到的耶!”
“你是猴子嗎?”陸西城陰沉着臉,看着她捧桃子啃了起來,同時聽筒傳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我親手摘的哦!特意給你送來的哦!”林音說着從揹包裡掏出一個,“你……不想吃?”
“……想。”
“我扔給你。”
“別!!”
來不及阻止她,林音彷彿一名棒球投手擺出專業的姿勢,朝陸西城揮起胳膊,水蜜桃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這個……白癡……”陸西城驚得伸出雙手去接,而它卻在逆風中翻轉下落,“哐啷”一聲砸在庭院高高聳立的琉璃燈上。“譁”的一身,琉璃燈罩碎裂落了一地。
兩隻胳膊在圍欄上垂下去,陸西城驚呼一聲,“糟了,我媽最喜歡的霧都街燈……”
“我的天,Monkeyking大鬧天宮失敗,我要被壓在五指山下了……”
樓下傳來陸夫人拉開窗的聲音,“——怎麼回事?”
“快走——”陸西城抓住圍欄俯下身,瞥見正見陸夫人怒氣沖天在張望,連忙縮回了身子,而遠處的林音一副同生共死的壯烈模樣,十分有擔當地挺起了胸脯……
“我……敗給你了……該死的,快走!”
眼見林音貓着腰小跑向遠處,還不忘回頭丟給他一個嬉皮笑臉的飛吻,陸西城稍稍鬆了一口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被融化出了難得的甜蜜之色。
……
陸家白宮主臥室裡,梅寧芝握着電話,從窗子縮回身子,“……新年愉快,溫御”
溫御聽出了她的嗓音,驚訝地結巴,“陸……陸阿姨……呃,新年愉快……”
梅寧芝面無表情地掀開窗簾,望着破碎的霧都街燈,說:“開門見山地說,最近我們家西城和林音是不是走得很近?已經到了男女朋友的關係?”
“呃?陸……陸阿姨,我……不太好說……”溫御滿腦子都在找藉口掛斷電話,“其實,林音,是個自食其力的……好女孩……”
梅寧芝忽而冷笑:“自食其力?如何自食其力?”
“嗯!林音一直……在努力賺錢……認真生活……她在經營網店……MyWardrobe……已經很有名了……”
“謝謝。”
“陸阿姨……”
不等他說完,梅寧芝立刻掛斷電話,點開IE瀏覽器,搜索着那個名爲“MyWardrobe”的網站,良久,淡漠表情逐漸地凝固了。她合了筆記本電腦,從書桌前站起身望了一眼昏暗的天色,拉開書房的門徑直上樓。在走廊裡依稀聽見那扇半敞的臥室門裡傳來的輕笑聲,微暖的光線涌在廊廳幽暗的大理石上,梅寧芝在門前駐足,透過門隙窺視進去。
“……爲什麼冬天一定要吃大排檔火鍋啊……你愛去不去拉到……什麼亞平寧半島濃郁的風情?”
陸西城舉着手機的身影在臥室裡徘徊不定,掠過門縫隱約可見,他穿着隨意開了三顆釦子的Zegna家居襯衣顯得很邋遢,LV長褲敞開了拉鍊,露出底褲的LOGO。
“拜託,我們不是已經去了一次?……今天說去66°north我也沒反對,結果還不是你爽約……世紀歡樂園……”
坐在牀上的時候陸西城笑着掛斷了電話,擡起頭看見梅寧芝推開門走進來,匆促地撇下一句“我正要去洗澡”之後尷尬地背過身,雖然腦中一閃而過“怎麼不敲門啊”這樣的想法,但也沒無禮地說出口。
於是他隨手扯來浴袍披在身上,語氣明快地說:“年底了,公司很忙吧?聽說今年的家庭聚會來參加的您和爸會請以前的老同學?”
“是啊,不過迎接新年這種事,不管多忙,也會覺得心情還不錯。”梅寧芝優雅地坐在沙發上感慨一聲,眼內容頗爲豐富地瞟向神采飛揚的兒子,又不好問出什麼,“看來,你迎接期末考的心情,也不錯?”
“我什麼時候愁過考試的事……”陸西城推開浴室的門,扭過頭毫無笑意。
“好主意。”梅寧芝地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笑盈盈地望着陸西城的背影被大門關進浴室裡,隔着門聽見水蓮蓬嘩嘩作響的聲音,站起身走向他的牀頭。
所有的通話記錄與短信息,都來自於:林音。時間間隔最常也不過是下半夜睡覺的幾個小時,而最長的通話時間,卻遠遠地大於這幾個小時——對於這種結果似乎並未感到意外的梅寧芝面色仍然平靜,按原位將手機擺好,離開臥室。
旋轉樓梯通往陸一帆的書房。
梅寧芝推開門,陸先生合了文件擡起頭,兩個人都沒露出恩愛夫妻的和顏悅色,可梅寧芝卻始終保持一貫的笑容,走向書桌與他對視,異常冰冷的聲音和溫婉的笑容反差極大:“你知道,西城有一個女同學叫‘林音’麼?”
“林音?女同學?”陸先生皺了皺眉,顯然並沒有什麼印象,“怎麼了?”
“她和你的寶貝兒子好像走得很近。”梅寧芝側身走向落地窗,高傲地揚了揚頭,鄙夷的眼色刺目發亮,“是王榮媗和林某人女兒,聽說王榮媗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參加聖誕晚會了,難道她又和什麼人勾搭上了?她現在混進北辰不僅僅是做首席財務官那麼簡單吧,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陸先生的面無表情忽閃一瞬震驚,隨即臉色黯沉,他瞥向梅寧芝冷冰冰的背影,慢慢地,連最後一絲表情也如同浮雲散去般地,消失不見。
冬日明媚的陽光照耀在西城的至高點,陸家白宮沉浸在清晨靈動的鳥聲鳴囀中,黑色賓利順延山坡緩緩駛上去,而後泊在庭院大門不遠處的十字口前。葉黎珊坐在車裡伸展了五指,輕輕地塗抹着Dior櫻粉色指甲油。車窗外的樹影難以察覺地爬動了一釐米,這時候一輛葉家摩托車從路口拐了出來,直奔坡上駕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