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攝影包裡的“秘密”,並不是多稀奇的東西。至少林音三年前在南岸倉庫的那個小房間裡就已經見過了。
那是一大疊的分鏡畫面。所有的草稿紙上都有認真的標註。
淺藍色,明黃色,淡綠色……
每一張上面都畫滿了左右分列的表格,左邊的小格子裡畫着素描般的圖畫,右邊的長格子裡則寫着在這個畫面裡發生的故事。似乎已經將自己所有的想法連貫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構想了的一個關於雅勤的故事,用照片的方式做成分格影片……”
夜晚,閒人散盡的學生會會議室裡,陸西城的聲音如淙淙的秋泉,在四面靜默的牆壁上擊打出淺淺的迴音。他從沒有像現在看分鏡圖這麼認真地凝視過任何一樣東西,也從沒用過像現在講述劇本這樣溫柔的聲音對任何人說話。
光是聽故事,就能讓人有醉意嗎?
還是說,眼前的、耳邊的一切,讓人有些暈暈然了?
故事終於講完了,林音還沉靜在陸西城的故事中,她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不錯的建議:“這個很棒!陸西城,你應該把它發表出來!”
陸西城微笑着搖搖頭,把那些稿紙又再次收回攝影包裡,一直忙碌了好一會才輕輕的說:
“這次來的銀橡葉聯盟代表裡,有一個人叫做RobertBin,他是一位非常傑出的攝影大師。經常參與電影鏡頭剪輯,許多經典電影劇照都出自他手……我想見他與他交流。可現在……”
“陸西城,你還是這次活動的參與者!”林音深深地注視着陸西城,眼睛裡綻放出堅持的光,“機會明明就擺在你的眼前,你爲什麼不去嘗試……”
“夠了,已經有人喜歡我的東西就夠了。”陸西城聽出林音話中的意思,放緩了手中的動作繼續說道,“畢竟攝影只是消遣的東西,我不該太執着纔對。”
“還在介意梅姨說的話,是嗎?”林音的眼神彷彿越過面前的陸西城,看到三年前只能默默看着鏡頭被砸碎的他,“你要嘗試去發現自己,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並尊重你內心的聲音。”
陸西城手中的動作一頓,林音已經伸出手,制住了陸西城想要扣上攝影包搭扣的動作。
陸西城有些疑惑地擡眼看她,注意到她執着而倔強的眼神後,最後輕輕一笑:“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謝謝你,作爲第一個觀衆對我肯定的評價。”
林音心情輕鬆地大笑起來,一掌擊在陸西城的肩膀上:“那麼你準備怎麼謝謝我?”
“你還真是個得寸進尺的女人。”
“老規矩,請我去吃東城大排檔!”
愛情最神奇之處在於,在經過了那麼多漩渦和波浪後,站在你身邊的還是同一個人。
你仍然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愛着對方。
每次爭執,總能讓你們重新相遇,重新相知,重新相愛,在戀愛中,你們再展開一段新的愛戀,如此永遠延續,沒有終點。
這是在天蠍座和射手座交會的十一月,這是最果決的兩個星座,非愛即恨。相比十月這個曖昧不清的月份,到了十一月,一切都變得簡單而自然。
在少年少女的世界裡,時間總是以成年人兩倍的速度流逝着。
成長就是這麼快,孩子可以一晃眼長成大人,情感的滋長可以迅猛得一日千里,而銀橡葉聯盟的參觀考察活動也可以在一晃眼就接近尾聲。
“喏,你的。”
明天一早,代表團就要離開星城了。而雅勤高中,在經歷了一開始的新奇與雀躍後,也慢慢回覆到了正常的學習軌道。
下午最後一節課後,正要進入紫苑二樓活動室的陸西城卻突然被滿臉神秘的林音攔住了。
一個大信封遞到了陸西城面前來,讓他不解地挑了挑眉頭:“好像從來只有我給人邀請函,沒人給過我的。”
“打開看看嘛!”林音興奮地催促着。
“到底是什麼東西?”
陸西城狐疑地慢慢拆開信封,從裡面取出了一張……以學校風景做封面的摺頁卡片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張卡片一張一張地拉開來,每拉開一張他的目光就愈加閃爍一點。
綠色的標註,藍色的圖片,粉紅色的線條……
卡片的內頁竟是用自己做的那些分鏡!而且在分鏡旁邊,還用文字將故事串聯了起來!最後再配上手寫體的學校歷史介紹,整張卡片看上去,就像是藝術館裡那些充滿文藝氣息的宣傳冊!
看到陸西城吃驚得閉不攏嘴的樣子,林音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學校爲了歡送代表團,想送一件特殊的紀念品,我想沒有什麼紀念品比這張攝影留念卡更有意義了,所以就自作主張把你的分鏡掃描印刷到卡里了!”
她忽然話鋒一轉,指了指他手裡那張卡:“對了,你手上這張是要給Mr.Bin的,我覺得你可以在上面寫點什麼,然後帶着它來參加今晚的送別晚會,親手送給Mr.Bin。”
他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項北和那些西城派的人都注視着他們兩個的一舉一動,尤其項北的目光簡直像是一隻正在狩獵的鷹。
“之後該做什麼就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好了,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吧!”林音衝着陸西城微微一笑,然後就像只快樂的蝴蝶飛出了教室。
這真的是我的照片?
陸西城看着手掌裡的明信片,有點不敢相信……忽然一隻手猛地將明信片抽走。
“喂!她又在跟你玩什麼辦家家酒的把戲?”項北晃了晃手裡的明信片,同時搖了搖頭,十分認真地對陸西城說道,“真的,看着你們兩個的表情,我快要吐了。”
陸西城一臉不滿地將明信片拿回來,恰好葉黎珊被一羣女孩子擁簇着,走進教室。完美的容貌,高中女生中難得一見的高雅舉止……即使穿着普通制服的葉黎珊,看起來也宛如一個精雕玉琢的公主。
“哎……”這一幕立刻被旁邊的項北看在眼裡,他難得的沒有像往常一樣,一提到林音就暴跳如雷,只是壓低了聲音調侃着:“我說,林音只是‘零食’,葉黎珊纔是‘正餐’,你別搞錯了主次。難道你想要讓一個東城女孩和你們陸家有什麼密切的聯繫嗎?現實點吧。”
陸西城還在看着手裡的卡片,連頭也沒擡一下。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輕輕地答了一聲:“有時候吃大排檔也不錯……”
“燈光,道具!快!催場的,你傻愣在哪裡幹嘛啊!還不趕快過去幫忙?!”
“你……說的就是你!你穿的那衣服能上得了舞臺嗎?你以爲這是兔女郎派對啊!”
“還有你,你化妝成這樣是打算去唱京劇吧?”
……
送別晚會的倒計時似乎馬上要歸零,所有工作人員的語氣開始因爲焦慮而顯得苛刻逼人。雖然一切都有條不紊,一切都井然有序……可是,似乎還是遺忘了什麼?
林音揉了揉太陽穴,冷不丁地聽到身後傳來幾個女生的議論。
“真是了不起啊……看來一切都變成她的功勞了,有陸西城做護身符就是無所不能。”
“明明丟錢都是她的錯……不過,總有闊少爺替她埋單。”
“踩在男人的肩膀上往上爬,不是她一貫的做人準則嗎?還裝什麼清高!”
……
或許遺忘的是將這些煩人的蒼蠅趕出派對吧。林音無奈地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正要朝吧檯走去,一個清亮的女聲就已經快她一步地響起。
“在這樣人仰馬翻的空當,還有閒聊的情趣,看來你們的工作不多啊,”一襲雪白抹胸絲緞長裙的葉黎姍高雅尊貴,落在幾個湊堆在一起女孩身上的目光卻咄咄逼人,“正好我看到門口有一批新到的桌椅,應該很需要你們的幫忙,否則我會不小心透露給教導主任對於這種渾水摸魚的學生可不要給太高的社會實踐分值。”
開始還開懷暢談的女生立刻蔫搭下頭,一刻不敢遲疑地認命朝門口走去。
然後,林音啞然失聲地看着葉黎珊泰然自若地走到自己面前,喃喃感嘆:“黎姍,今天你這身VERCASE長裙將你裝點得如同白雪公主,可你剛剛的手段讓我想起了惡毒的皇后。”
“一個女人如果太強的話,人們會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女人如果想改變現狀,就得面對很多壓力。”葉黎珊像天鵝一樣擡起頭,優雅地笑着,“麥當娜都這樣告誡我們了!所以爲了教訓那些得寸進尺的女孩,一定要讓她們知道你的厲害,這可是你以前教我的!”
如果溫御知道自己把他心目中溫婉可人的女神,調教成一個披荊斬棘的女王,不知道會不會衝動地掐死自己。
林音笑着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四下顧盼了一週,有些疑惑地看向葉黎姍。
“陸西城怎麼沒來?我以爲他會和你一道出席。”
葉黎珊眼神頓時有些閃躲,笑容也不顯得那麼得意了。
“沒來嗎?……可能有事吧,西城臨時放人鴿子又不是一次兩次。今晚的主角大人,你有時間關心我的花邊新聞,還不如好好讓我領略你派對女王的風采吧。”
林音雖然察覺到葉黎姍顧左右而言他的語氣,但在她的推搡下也只好向前邁進了幾步,然後她像是想到什麼狹促地轉過頭,看向葉黎姍。
“黎珊,其實你可以考慮項北,至少他表面看上去還很不錯,當然只要你能自動忽略他腦海裡想的那些齷齪畫面。”
“謝謝了,”葉黎姍顧不得優雅,翻了一記白眼,“我又不是池小緣,看到男人就衝動。”
說罷兩個女人就十分默契地望向不遠處的小緣,發出Blingbling眼波的她正像只勤勞的小蜜蜂圍靠着幾位帥哥,編織着無限遐想。
“哎……”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然後默契地掩嘴一笑。
隨即流程人員的到來,讓林音匆匆打過招呼後,就迅速地消失在葉黎珊面前。
空下來的葉黎姍在會場裡百無聊奈地四下探望,她獨自的身影在瀰漫着悠揚音樂的會場裡,顯得有些孤單。
其實,葉黎姍今天原可不必形隻影單,其實在她白天提到今天晚會的事情,陸西城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可恰恰因爲如此,葉黎姍打消了叫上陸西城的念頭,她不希望“陸西城”和“林音”這兩個名字,除了在這次活動中並列的頭銜外,再擁有什麼共同的記憶。
所以,陸西城,今晚不會出現了。
葉黎姍想到這裡才輕輕舒了口氣,她走到自助餐桌邊,取來一杯Evian。冰鎮的**透出輕輕涼意,在剔透的玻璃杯上慢慢聚出晶瑩的凝珠,讓葉黎姍有些紛亂的思緒逐漸安靜下來。
“我是星城第一千金葉黎珊對吧。”她對着玻璃杯中晃動的倒影,自言自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