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讓人一看就由衷地產生信任的侍衛柳承安慌張地從曲折的迴廊裡奔想亭子, 讓在一旁玩耍的趙頊兩兄弟也不禁停下手中的遊戲,回頭顧盼側目,這叔叔平常沉穩的很, 今天實在反常。
“太子妃……屬下見過太子妃娘娘, 娘娘千歲。”本來慌張的柳承安看到亭子中竟然有外人, 立刻回覆了之前的沉穩, 恭敬地向高滔滔行禮。眼睛卻泄露了他的慌張, 不時地瞟着高滔滔,希望她快點讓這陌生的清秀男子下去,他有話要說。
高滔滔卻示意柳承安這沈絳並非外人, 信任之心尤勝言表,讓沈絳心裡一熱。而那柳承安接下來的話, 卻把沈絳推向深淵, 渾身的冷汗浸得他寒冷異常。
“太子殿下, 吃了午膳後,突然身體異常, 昏迷不醒,太醫們卻查不出所以然,看樣子是中毒了。”沈絳看見高滔滔突然向後一個趔趄,自己想扶她卻木然發現自己也抖得不成樣子,根本動不了。柳承安倒是機警, 立刻上前扶住高滔滔。而高滔滔卻無助地看着沈絳, 就算素質再好, 一個藏在深閣中的閨秀, 想必也是頭一次直面死亡, 不知所措也是應該的。沈絳很想心平氣和地用曾經看過的肥皂劇裡主角用過的高深手段來控制局面,可他卻怎樣都無法從那“昏迷不醒”四個字的泥潭沼澤中掙扎出來。
不行, 要鎮靜,爲了宗實!一定要鎮靜。沈絳握緊拳頭,甚至指甲扣進肉中,都不在乎。
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胸中很想嘔吐的感覺,沈絳望向柳承安:“吩咐下去,封鎖宮門,說太子妃最心愛的事物被宮女偷走了,爲防止宮女私逃出宮,城門只能進不能出!”
然後沈絳又轉向高滔滔,拉起她的手,安慰着她:“沒事的,他一定能活下來,相信我,所以你不要擔心,去和皇后說明事實,以免我們的行動被皇上知道了怪罪你們。”高滔滔深深望着沈絳,彷彿受到了他的鼓勵,眼睛也漸漸恢復了神采,立刻動身去皇后所住的宮殿,走路姿勢高貴,絲毫沒有了剛纔的慌張,不愧是可以稱爲女中堯舜的女子。
沈絳接着對柳承安說:“一定要封鎖消息,如果有人來打探,先抓起來,寧枉勿縱!若有人想強行出宮,殺無赦!”沈絳知道這樣算是越權,但是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憤怒,竟然有人敢傷害他的趙宗實!
柳承安領命剛要走,又被沈絳叫住,沈絳從身上找出快綠色的玉佩交予柳承安。柳承安接過玉佩,仔細一看,是隻玲瓏的小獸。“拿着他,從南門出城,沿路尋找一個叫做唐慎微的大夫,找到後交給他,帶他來宮裡。”希望糖糖能夠救宗實。而現在,他要做的,除了祈禱那些御醫好歹有點真才識學,能讓趙宗實撐到唐慎微來,沈絳能做的只有陪在他多災多難的愛人身邊,給他鼓勵。
沈絳來到趙宗實睡着的宮裡,那睡顏沉靜,安詳,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呼吸,沈絳的心赫然緊縮,很痛,自己,還是沒能保護得他周全。
沈絳輕輕坐在牀檐,太醫說,用金針和人蔘吊住了性命,他們都下去研究究竟是什麼毒了,偌大的宮殿裡,只剩沈絳急促的呼吸,和趙宗實那微不可聞的心跳。沈絳輕輕撥開趙宗實散在臉上的一綹頭髮,比起前兩天嬉笑的時候,他蒼白了很多,沈絳沒有表情,卻渾身散發着悲哀,這就是悲傷的最高境界吧,可以不動聲色地感染周圍的人,讓他們都跟着傷心起來。
“宗實……”沈絳沒有說下去,他不知道他該說什麼,只有那開着的窗戶徐徐送進熱風,柳條都囂張地長進屋中,八月蟬聲鼎沸,給本來就亂的沈絳的心攪得更加煩悶。
“風拂綠柳亂我心,
愁似江海壑難平。
夏蟬不知苦滋味,
笑我蹙眉怨懟它。”
沈絳苦笑自己這個時候還有心情作詩,拉着趙宗實修長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銜着,然後放在臉上帶着它勾勒自己的輪廓,望着趙宗實睡臉的沈絳的眼睛滿滿得都是溫情,“宗實,要堅持,糖糖馬上就來了。”
傍晚的時候,沈絳支持不住,睡着了,夢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時代,周圍都是現代人,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那個人不在,他沈絳還是沈絳麼?
“子謙,子謙?”沈絳聽見有人叫他,叫他那只有在那個人在的朝代裡纔會被人叫的名字。
突然沈絳一驚,醒了過來,果然是那唐神醫姍姍來遲。沈絳本來對唐慎微就有莫名的親切感,現在更是視他如親人。抱着他的脖子,忍了一天的淚終於掉下來,“糖糖,救救他。”
唐慎微第一次看沈絳哭,當年塗景亭的背叛、趙宗實的欺騙,都沒能讓堅強的他落淚,看來,這孩子,已經愛慘了他。
“放開,讓我看看他。”沈絳放心了,他相信唐慎微,只要他答應了,就一定能救回他。
唐慎微切了下趙宗實的脈,看了看他的眼睛,做出了判斷:“是‘浮生若夢’,中者會像睡着一樣,昏迷一日不醒,到第二日子時,便毒發身亡。其間中毒的人會一直做夢,夢見一生的往昔,所以名爲浮生若夢。”國醫真是玄妙,沈絳巴望着唐慎微,“可以醫治吧?”
唐慎微轉過身,寫下藥方,給一旁着急的柳承安,“去抓這些藥回來給我。再告訴你煎制方法。”
柳承安見唐慎微如此有信心,當下拜謝,取了藥方去太醫院。
“奇怪,這幾種藥究竟要如何搭配呢?到底要治何種毒呢?”太醫院的御醫們都很奇怪,一個個不動聲色地研究着,生怕別人知道自己看不懂這藥方,惹人笑話。
“糖糖?”沈絳看出唐慎微叫人抓藥卻不煎的玄機,“莫非這下毒之人還在宮中?”
“嗯,確實,浮生若夢這毒中有一味藥喚名溫莪術,只有宮中才有,也是使人長睡不醒的主要一味藥,能得到它的,據我所知,只有太醫可以。”也就是說,太醫院裡有人直接參與了此次毒害趙宗實。沈絳慶幸這次上京帶着唐慎微,不然,兇手就在身邊,他卻還得依靠他們給趙宗實治病?
不一會,柳承安就帶着唐慎微要的藥材回來了,唐慎微挑了幾味,又寫了點東西,叫柳承安再去。
“哦哦,這茯苓、芍藥、白朮、生薑、附子,是用來發汗的。果然先出汗是正確的。”一個老太醫裝模做樣地說。
唐慎微叫柳承安去了三次,每次都取出些藥材,又加了些自己自山中採回來的草藥,一併煎了,叫侍女端給沈絳,沈絳和柳承安扶起趙宗實,慢慢喂下。
“糖糖,謝謝你。”趙宗實喝下藥後,氣色明顯好了些,沈絳這才稍稍放下心。
“客氣什麼,枳實是解藥中最爲重要的一味藥,而恰好宮中最缺的就是這味,你明白麼?”
沈絳點點頭。喚過柳承安,“你和太子妃說,她的宮女找到了,而宮女交代,那飾品就藏在和他相好的太醫房中,讓她請示皇后搜查。”
“是。屬下這就去。”
枳實是最重要也是最稀缺的藥,那麼,誰私藏這藥最多,誰就是下毒之人,他怕有人能夠解毒,所以一定會事先把本來就不多的枳實藏起來。
“王太醫,你這麼着急是去哪裡呢?”柳承安帶着大隊人馬突然現身,嚇了這男人一跳。
“出,出恭。”王太醫眼睛亂瞟,琢磨着如何脫身。
“哦?出恭還要帶這麼大個包裹啊?”柳承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太醫,眼神犀利地嚇人。
“來人,給我拿下!”
果然不出沈絳所料,得到消息的下毒之人一定會在侍衛來搜查之前把藥材轉移,所以柳承安就帶人在太醫院周圍埋伏着,果然這招引蛇出動,使那人自投羅網。
“據張玉封交代,他是受睿王舊部指使,爲睿王報仇。”柳承安向高滔滔和沈絳彙報審訊結果。
“不可能,睿王一黨早已被盡數掃除,何來舊部?”高滔滔不信,
“睿王生前關係網絡繁雜,有漏網之魚也情有可原。”柳承安說着。
“不會,以這些無能的太醫立場來看,他們這般無能,必會想方設法留在宮中,沒有道理幫着已經失勢的逆賊謀害當今太子,一定是另一夥能和宗實搶位子的人指示的。”高滔滔想了想,沈絳分析的很有道理,於是命了柳承安繼續追查,自己則和沈絳進內殿等待趙宗實甦醒。
其間唐慎微一直寸步不離趙宗實牀邊,以防不測。
趙宗實醒來的時候,正好沈絳和高滔滔換班去睡覺,沈絳看了他一夜已是疲憊不堪,高滔滔來接替他,讓他就着趙宗實的牀歇一歇,趙宗實醒了就立馬叫醒他。沈絳覺得可行,便窩在趙宗實身邊沉沉睡去。高滔滔點了能讓人定心的香,靜靜看着那睡着的兩人。
“唔。”趙宗實皺了皺眉頭,終於睜開眼睛,他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卻忘記了夢的內容,只覺得好累。
“醒了?”高滔滔見趙宗實醒了,高興地撲過來,“喝水麼?”趙宗實點點頭,高滔滔立刻端了杯茶,扶他坐起來,喝了,於是趙宗實看見了窩在他身邊睡得不安慰的沈絳。
“守了你一夜,夠他累的了。”高滔滔沒有立刻叫醒沈絳,也是心疼他。
“我中毒了?”趙宗實只記得吃過午膳後就很暈,腦袋昏昏沉沉,接着就睡着了。但是他其間醒過一段時間,只是睜不開眼睛,卻聽得見他們說話。
“嗯。承安在查,你先安心睡吧,可急壞了沈絳呢。”高滔滔示意他,先關心下沈絳後,就出去了,留下滿眼溫情脈脈的趙宗實和睜開了眼睛的沈絳。
“絳。”趙宗實記得有人拿起了他的手,放在哪裡,然後又有滴熱熱的東西,落在上面,他心疼,卻怎樣也睜不開眼睛。趙宗實把腦袋放在沈絳肩窩,感受到了沈絳的顫抖。然後環住他,“讓你擔心了。”
沈絳木然地回抱他,一天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情,直到趙宗實醒來,他纔敢鬆懈下堅強的面具,任由委屈肆虐。
“你笨,笨死了,吃飯之前都不知道試毒麼?嗚嗚。”沈絳捶打着趙宗實的後背,卻沒有用勁。
“是,是,我笨,以後我會多加小心,一定不會再讓你如此擔心。”趙宗實看沈絳如此委屈卻還是怕傷了自己,更加心疼,細細吻着沈絳的脖頸。
“有沒有那裡不舒服?”沈絳想推開趙宗實,看得清楚些。卻被趙宗實執着手,引到某處滾燙的部位。
“這裡,很不舒服。”
“你!唔……”沈絳想罵他不正經,話卻被趙宗實一一吞進口中。
一場暗殺,最終以安王的下獄作爲終結,而罪名卻是包庇睿王殘餘亂黨密謀謀害皇儲。卻幾乎很少人知道,這太子趙宗實確實在生死線上來回了一圈,差點“密謀”就變成了“成功”。而沈絳的機智勇敢只換來了一天都沒下牀的“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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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絳,別生氣了,來喝口粥。”
“不要,你個萬年大色狼,睡醒就發情,你是睡了一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沈絳毫不顧及屋裡除了他倆還有那太子妃高滔滔,和“護駕有功”的侍衛柳承安,對着趙宗實發脾氣。
高滔滔和柳承安相視一笑,雙雙退出房間。
“絳,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讓你擔心了,好不好?”趙宗實拿着粥碗,摟過沈絳。
沈絳抵不過他這樣溫柔地說話,剛要說什麼,就被打斷。
“醬醬!娘說你不吃飯,父親在打你屁屁,”小趙頊風風火火地衝進來,推開趙宗實,爬上牀,趴在沈絳身上,“疼不疼?”問着,還把手伸向沈絳的屁股,被趙宗實一把扔出了屋子。
“嗚嗚,父親你讓我進去,你不許欺負醬醬!”
趙宗實揉揉腦袋,回到牀邊,“對哦,你這裡,疼不疼?”小頊兒沒有摸到的地方,他爸爸替他完成了心願。
“放開啦,啊啊,不要,我要吃飯!啊!”
看來公元1059年,真是個熱鬧幸福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