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勀坐在辦公室,發了半小時呆,抽了一根菸。
葉莉已經把現場照片發了過來,佈置得很不錯,溫馨漂亮,還找了專業團隊全程跟蹤拍攝,是爲記錄下孩子們最美好的時光。
期間田佳琪也給他打了電話,告知孩子們都很高興,她替孩子們謝謝他這個出資方。
周勀把手機扔桌上,插着褲袋走到窗戶前面。
榮邦去年搬了新的辦公大樓,此時他站在58層樓頂,這個高度幾乎可以睥睨大半個雲凌。
此時霓虹閃耀,燈光璀璨,腳下街上的車流化成一條彎曲的金色帶子。
平安夜,佳節,整個城市似乎都在狂歡,可是周勀已經好多年不過聖誕了。
窗玻璃上粘了一層雪珠子,雪勢越來越大。
平安夜下雪,也真是應景!
“還不下班?”老鄧過來敲門。
周勀似乎正悶頭在搗鼓着什麼,並沒擡頭,只夾掉手裡的煙回:“還有點事!”
老鄧好奇,走近,這纔看到他桌上攤了一桌子票據,每張票據上都做了記號,記了東西,旁邊還畫了滿滿一張紙,類似於地圖或者解析圖似的東西。
“忙什麼呢這是?”
周勀也不避諱:“這些是之前從那隻工具包裡翻出來的票據,我按照上面的時間和地點排了一下,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線索。”
老鄧瞠目結舌,這是魔障了啊!
“我聽徐南說了,他按照你的要求找了私家偵探,也親自去埰崗那邊問了,可是並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周勀知道別人都不信。
不過無所謂,他已經過了起初兩天的焦慮期。
他現在完全能夠沉下心來,一點點梳理,一點點剝離。
“雲凌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要她還在,我相信總能找到,只是時間問題。”
周勀似乎不想再跟他繼續這個問題,放下手裡的票據,擡頭問:“你找我有事?”
“哦。”鄧順林也回想起來,“本來想約你一起吃晚飯。”
“約我?”
“怎麼?不行啊?”鄧順林笑着,“今天不平安夜麼,大家都出去過節了,就我跟你孤家寡人,不如找地方喝兩杯去?”
周勀也笑笑:“喝酒就算了,平時應酬喝得還不夠多?”
“那你就打算在這對着這堆票據呆一晚上?”
周勀想了想,“要不去找葉莉?”
“蛤?”鄧順林臉上露出很不自然的表情。
周勀勾脣,似笑非笑,“行了,還瞞什麼,真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倆的事?”
關係被揭穿,鄧順林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辛虧他皮膚黑,不然可能會看出臉紅。
完了他又問:“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周勀:“也就兩個月前吧,怎麼,你們偷偷瞞着我很久了?”
“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我跟她…”鄧順林轉而又開始撈脖子,“我跟她也就最近的事。”
周勀抿脣笑,等了會兒,“認真的?”
“認不認真得看她的態度!”
“這話怎麼說?”
鄧順林似微微收口氣,“畢竟我比她大了這麼多。”
“你們相差多少?”周勀算了下,“十歲不滿吧?當年我和常安也差了八歲。”
“可你們情況跟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周勀立即頂回去,眸中好像染了一層霜,“老鄧,遇到合適的不容易,珍惜眼前人。”
鄧順林一愣,再看時眼前男人好像又恢復往日的樣子。
他擡臂看了眼腕錶,“走吧,時間還早,那邊應該還沒結束,一起過去看看。”
外面雪已經下得很大了,但地上還沒積起來,所以並不影響路況。
鄧順林開車,兩個男人朝向日葵出發。
路程還挺長,閒着也是閒着,一路聊了點工作,項目,最後又繞回找人這事上。
“看你在辦公室研究了半天,有沒有研究出什麼門道來?”
周勀坐副駕,頭往後靠着。
“暫時還沒有,站點太多,也很亂。”
“一點收穫都沒?”
靠椅子上的人想了想,“倒也不是,其中有幾張票都是在珠海路站點下,是這麼多地鐵票裡面唯一一個重複出現的站點,可珠海路那邊並沒有住宅區,難道去那邊上班?”
“倒也未必。”開着車的鄧順林隨意回答,“除了商業區,那邊還有好幾家醫院,雲凌最有名的腫瘤醫院就在那裡。”
周勀思維一緊。
鄧順林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改口,“我隨口說說,也未必是去醫院的,那邊還有公園,市圖書館也在附近,說不定她去那邊借書呢?”
周勀沒言語,但鄧順林餘光偷瞄,旁邊男人的臉色顯然已經沉了下去。
車內氣壓異常。
鄧順林在心裡暗罵自己口無遮攔,剛想找點別的話題調動一下氣氛,兜裡手機響。
他看一眼,屏幕上跳着“葉莉”兩個字。
接聽之前還很不自然地又看了眼周勀。
周勀抱着手示意,鄧順林才劃開手機屏。
“喂…”
“老鄧,你在哪兒呢?向日葵這邊有個孩子出事了,可能是食物過敏,好像挺嚴重的,已經叫了救護車往市裡送,你能不能趕過來一趟?”
鄧順林愣了愣,旁邊周勀也已經聽到了手機那頭的內容。
“問她在哪家醫院?”
那邊葉莉大概也辯出了周勀的聲音,又問:“周總跟你在一起?”
鄧順林:“對,車上,正準備去你那呢,已經快要下外環了。”
葉莉:“那你想辦法調頭。”
鄧順林:“知道了,有沒有聯繫對方家屬?”
葉莉:“哪來家屬啊,都是孤兒!”
鄧順林拍了下方向盤:“對對對,我倒忘了這茬兒。現在送去哪家醫院了?”
葉莉:“暫時還不知道,要看急救中心那邊調劑。”
這種公立醫院,呼叫救護車基本就是車往哪送就在哪裡搶救。
葉莉:“我開車跟在救護車後面呢,到了再告訴你地址!”
鄧順林聽得出對方聲音裡的焦慮,回答:“行,你也別太擔心,自己開車小心!”
葉莉:“行了不跟你說了,一會兒見!”
掛了電話,鄧順林顯得似乎比葉莉還要不冷靜。
“好端端的怎麼會有孩子過敏呢,這不好心辦壞事嘛!”
坐在旁邊的周勀始終不語,一盞盞路燈從他臉上晃過,他擡手指了指前面,“下個路口先下外環。”
大約二十分鐘後葉莉再度打來電話,孩子被送去了四院。
四院一樓急診室。
周勀和鄧順林趕到的時候葉莉拽着手指站在走廊急得團團轉。
鄧順林也顧不得周勀在場了,衝過去拉她手,“人呢?”
“剛被推進去。”
“多大的孩子?”
“五六歲吧,是個小女孩。”葉莉回憶當時的情景,“活動原本進行得很順利,都已經開始做遊戲了,突然一個孩子暈了過去,當時場內人很多,光園裡孩子就有上百個,一開始都沒人注意,後來還是我部門裡的同事發現的,等發現的時候孩子已經趴在桌上。”
“這麼嚴重?”鄧順林也驚了下,一時也沒了主意。
周勀上前,問:“確定是食物過敏?”
葉莉:“對,身上和臉上都起了疹子,腹部痙攣,嘔吐,送來的路上還出現了短暫性休克。”
周勀皺眉,聽這描述確實很嚴重,“知不知道是吃了什麼引起?”
葉莉捏了一手汗,“就是不清楚。”
周勀:“蔣園長也不清楚?”
葉莉:“她說這孩子被送到園裡沒多久,平時也沒發現她對什麼過敏。”
周勀還要問,急救室裡面突然出來一名護士,衝着這邊喊,“丁小芝家屬!”
葉莉趕緊跑過去,“有什麼事?”
護士遞給她一張單子:“需要輸液,先去那邊繳費,再去藥房拿藥!”
“好!”
葉莉接過單子,鄧順林上前,見她額頭已經急出一沉汗。
“我去拿藥吧,你坐這等。”
“可是…”
“行了,具體什麼情況跟周總再說說,過敏不是什麼大事,別自己先急壞了身子。”
兩人又嘀咕了幾句,最終還是鄧順林拿了單子去辦手續。
這邊周勀已經坐到旁邊椅子上,葉莉坐立不安,踟躕着搓着手掌走過去。
活動辦得好不好是其次,現在捅了這麼大簍子,作爲負責人她難辭其咎。
“周總,我應該先問一下孩子們有沒有忌口或者容易過敏的食物,這次是我疏忽。”
周勀並沒指責,只是看了眼急診室門上亮的燈,“先解決時候吧,責任問題後續再說。”
很快鄧順林取了藥過來,護士拿了進去。
剛坐定,田佳琪開車帶着蔣琴也趕了過來。
蔣琴也是急得臉色發青,畢竟孩子出事她也有責任。
“怎麼樣,醫生怎麼說?要不要緊?”她一連串好多問題,無奈葉莉也無法回答。
這時周勀發話,“先問問這孩子今晚吃過哪些東西,再聯繫負責今天餐飲的人,讓他把活動中用到的所有食材,包括飲料和水果全都列一份清單。”
“這位是?”
蔣琴剛急吼吼地跑進來,一進來就先問孩子,並沒注意到角落裡還坐了個男人。
現在男人發話,有條不紊,聽這口氣不像尋常人。
“周大哥!”先叫出來的是田佳琪,她剛也沒注意到周勀在場,此時心煩變興奮,跑過去,“你居然也在啊,難怪剛給你打電話都打不通。”
周勀點頭,算是作了迴應。
田佳琪也不是不懂看臉色的人,此時情況一團糟,她知道周勀沒心情,也就乖乖站到了一邊去。
葉莉已經開始跑到旁邊打電話,按照周勀的指令先安排手底下的人做事。
鄧順林在旁協助,“夫妻檔”倒配合得很默契。
周勀始終坐角落,從頭到尾這麼多人裡面就數他最平靜。
蔣琴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驚訝之餘也只剩下在急診室門口亂轉,還時不時地跟旁邊的田佳琪交流幾句。
“怎麼辦,我把這幫孩子都當自己親生的,要是出點事我怎麼交代!”
“小芝平時又很懂事,我看她今晚也沒吃什麼東西…”
“……她這幾天本來就病着呢,一直說肚子疼。”
蔣琴自言自語,在那轉得周勀腦仁疼,但他還是抓取了最後一句關鍵信息。
“抱歉你剛纔說什麼?”他打斷對方的碎碎念,“你剛說這孩子最近一直說肚子疼?”
“是啊,今天下午還有義工帶她去醫院……對了,我怎麼沒想到!”蔣琴說一半留一半,又興匆匆地摸出手機,“我可以問問那個經常帶她的義工,你等等,你先等等。”
她舉着手機走到另一片通暢處,周勀就見她站在撥號碼,打電話,再撥號碼,再打電話,來回折騰了將近十分鐘,終於走過來。
“她前幾天換了手機,不過還好昨天來接孩子的那男的留了聯繫方式,她說丁小芝對堅果過敏,特別是栗子。”
旁邊葉莉接話,“栗子,對對對,今天的甜點是栗子蛋糕。”
周勀:“……”
他沉下頭捏了下眉心。
又等了大概二十幾分鍾,急診室的紅燈終於滅了,醫生走出來。
蔣琴和葉莉兩人一同衝上去。
“過敏情況已經緩解了,血壓也上來了,已經脫離危險,不過需要留院觀察,你們家屬誰去給她辦一下住院手續。”
一通話讓全場都鬆了一口氣。
葉莉帶着蔣琴去前面付費辦入院。
鄧順林又跟醫生交流了幾句,就剩下田佳琪還閒着,她拿眼睛掃周勀,走過去。
“今晚…”
結果話纔剛起了個頭,周勀手機響,他擡手比了個手勢,拿着手機走到另外一邊。
工作電話,說了大概半分鐘之後掛斷。
“我還有事,先走了!”
“誒,我…”
可惜後半句周勀始終容不下田佳琪說完,他轉而去拍鄧順林的肩,“這邊交給你處理了,車鑰匙給我,有事電話聯繫!”
鄧順林把鑰匙摸給他。
他回身又向田佳琪客套地道了個別,田佳琪氣得跺腳,等回神時人已經走出急診大廳。
外面雪花飛舞,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車子停在入口的停車場,周勀把大衣領口豎起來,稍稍縮了下脖子走入寒風。
急診大樓到停車場大概四五百米路程,走一步,雪地上就留下一腳印子。
風大雪急,他加快腳步,剛要往停車場拐的時候,眼見從醫院大門口跑進來一個人。
黑衣,黑帽子,臉上裹了條淺灰色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