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左一右,馮細桂要不是被陳灝東拽住前胸,估計搖搖晃晃早就倒地了。
旁邊許世龍急得直跳腳,鬆了周勀又過來拉住陳灝東,可陳灝東力氣賊大,被拽住後腿腳依舊往馮細桂身上踢。
“老楊,你看着幹嘛,好歹搭把手啊!”
許世龍對着在旁邊幹看的楊榮吼,可楊榮無動於衷,許世龍沒得指望,剛好小陸從路口跑過來。
許世龍叫:“小陸,趕緊給我抱住他!”
小陸便從後面猛地抱住陳灝東的腰,陳灝東甩了幾下,沒甩開,這邊許世龍剛有鬆懈,轉身自己腰上突然一空,耳邊只聽到嚓嚓兩聲。
拉保險,上堂,周勀舉着一杆黑森森的槍突然抵在了馮細桂的前額心。
馮細桂眼中閃過一瞬恐懼,但很快那點恐懼就被某種亢奮所吞噬,倒是把旁邊許世龍嚇得夠嗆。
“…你做什麼,把槍放下,聽到沒有!”
他試圖用言語威嚇,可週勀無動於衷,冷風中臉色陰狠,一雙猩紅的眼死死盯着馮細桂。
許世龍見他已經將手指扣在扳機上,握槍姿勢標準,剛纔抽槍上膛的姿勢也十分標準,這顯然不是他第一次握槍。
“說,人在哪兒?”周勀頂着槍口往馮細桂眉心上戳。
馮細桂卻擡頭衝他笑。
“行,你來…來…來啊……朝我這開一槍……”邊笑邊咧着嘴,還是一張血盆樣的嘴,因爲剛被陳灝東打出來的血正從牙縫裡直往下滴。
他似乎並不覺得痛,甚至沒有一點畏懼之心。
這是一個在獄中呆了十年有餘的人,大概什麼事都經歷過,又是前不久剛剛被放出來,真正的亡命之徒。
“來,有種你開槍,開槍啊!”
“…怕什麼,老子又不怕死,反正還有你老婆孩子給我陪葬!”
“所以爽快一點…快,來,這裡!”馮細桂像瘋了一樣抓住槍管往自己額頭上頂,吼着嚷着要跟周勀對峙。
周勀全身血液像是瞬間被全部凝聚到了一處,就是右手指端按扳機的地方,那一刻他看着馮細桂的臉真的想直接開槍,讓他腦漿噴出,身上留個大窟窿,甚至這樣都不足以平息他此時燒得快要爆炸的恨和狠,可是另一邊又有微弱的理智在提醒他。
不行,要這人死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可是常安呢?常安該怎麼辦?
“周先生,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都到這一步了,你打死他實在太不划算!”
“這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你聽我說…先把槍放下……”
旁邊許世龍見周勀手指已經下壓,趕緊在旁邊抓住他手腕。
剛纔還氣勢磅礴的刑警大隊長,現在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微弓着身,兩手抓住周勀手臂,想奪他手裡的槍,可又怕硬來的話一旦觸怒他就會真的開槍,但眼睜睜看着他開槍好像也不行,不說他會因此毀了,連自己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警察在辦案現場居然被受害人家屬奪去槍支,光這一點許世龍回去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聽到沒有,先把槍放下……放下…肯定還有其他法子……”
他像哄孩子似的安撫。
周圍寒風森森,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硝油味真的好讓人絕望。
“我想想啊…”地上的馮細桂又出聲,“你是不是特想知道她被綁在哪條船上?”
周勀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可很快馮細桂又拐了個彎,“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畢竟到這一步我也知道自己氣數已盡,拉個墊背陪我一起下地獄也不錯…”
這話簡直是另一個火種,周勀一點就燃,猛地把馮細桂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邊說邊把槍口往他肉裡戳。
馮細桂早已站不起,就那麼被周勀半吊着,可臉上誇張可怖的表情卻像是十分享受這種惡劣的刺激。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還有三小時,哦不,應該連三小時也沒有了…”
“滴答,滴答,滴答…聽到沒,聽到她在哭沒?她在喊你,她在喊救命…你想想,她被一個人綁在船上,周圍什麼都沒有,陪着她的只有一包炸彈,還得眼睜睜看着炸彈上的計時器一點點歸零……”
“啊!”周勀突然一聲咆哮,緊接着砰砰兩聲,許世龍似乎看到子彈出膛,整個人僵住。
冷風中都是火藥味。
馮細桂還在笑,邊笑邊狂叫:“…時間到,砰一聲,粉身碎骨……哈哈哈,粉身碎骨,到時候你連她的屍骨都找不到…”
又是砰砰兩聲槍響,馮細桂腳邊的草皮連着泥土一起被撕開。
要他怎樣,到底要他怎樣才能被上天憐憫。
他就祈求這一次!
周圍所有人都消聲,包括不遠處正在處理現場的警察,包括圍觀羣衆,許世龍,小陸,楊榮,還有陳灝東…他們一個個看着周勀,看着他雙手握槍對着腳下的地,可擡頭三尺便是神明。
他眼中猩紅,潮溼,所有痛苦全部頂在胸腔,一上一下地喘着氣,卻咬住腮幫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一秒,兩秒,三秒…連馮細桂的笑聲都停了。
最後是陳灝東過去擼走了槍,手裡空了,身體好像也順便被抽空了,人往後踉蹌着退,沿着那條小路一路走,走了大概幾十米,已經照不到燈光了,所有人都離他遠去。
周勀擡手抹了把臉,被風吹糙的皮膚,還有潮溼感。
前方黑夜茫茫,但是黑夜再長也會有白晝,只要等太陽升起。
所有爆發和嘶吼都沒有用,鮮血生命祭祀甚至把整個天地撬翻也沒有用。
周勀,你要冷靜下來,你一定要冷靜下來。
想想數小時前在電話裡跟她說的話。
你讓她乖一點,讓她等他,所以你不能亂,不能崩潰,若連你都崩潰了,她還有什麼希望?
大約數分鐘之後周勀走回來,一直走到車前,雙手握拳敲在車頂,頭往下垂,幾乎垂到胸口。
許世龍要過去,被陳灝東攔住。
“給他點時間!”
“可是…”
“你們就沒有別的其他辦法?”
陳灝東已經稍稍平復情緒。
許世龍與楊榮互看一眼,楊榮回答:“我們又不能嚴刑逼供,再說你也看到了,嚴刑逼供對這種人根本沒有用!”
陳灝東也朝地上看了眼,馮細桂已經奄奄一息似的靠車門上,渾身上下都是血,真不怕死!
“另外幾個綁匪呢?”他又問。
楊榮說:“死了一個,跑了一個,主謀那個姓什麼?”
許世龍:“姓金!”
楊榮:“姓金的中了一槍,剛剛已經被救護車接走。”
陳灝東又一拳敲在車頂上,“能不能從他身上問出地址?”
楊榮:“不是沒這個可能性,但希望很渺茫,剛人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已經去了半條命,能不能活都是個未知數。”
陳灝東:“但起碼也要去試試。”他轉身看向許世龍,“許隊,能不能找人陪我去醫院走一趟?”
許世龍想了下,“行吧,總不能全站在這不動,我找個人帶你過去。”
很快許世龍找了個同事過來,之前金大富的那輛救護車也有警車隨行,陳灝東跟着往醫院趕。
離開時看了下手機,九點十一分,馮細桂並沒說炸彈爆炸的具體時間,只透露三個小時。
按這時間推算,大概在凌晨前後。
陳灝東走後楊榮把渾身是血的馮細桂也弄進了車裡。
“怎麼說?”許世龍問。
楊榮吸了下鼻子,看了眼依舊站在遠處的周勀,“總不能一直這麼拖下去,到時候肉票沒找到,這人再給我斷了氣,連跟上頭都交代不了。”
許世龍明白他的意思,拍了下對方肩膀。
“行吧,你先把人帶回去,能問儘量問!”
楊榮把車門關上,關上的那一刻似乎聽到裡頭半死不活的馮細桂輕輕嗤笑了一聲,氣得楊榮往地上唾了口。
“媽的這案子現在真是越來越不能辦。”
前後又是兩輛車子離去。
原地只剩下小陸和許世龍了。
“許隊,你看那周先生……”
“我過去看看!”
許世龍要走過去,可剛擡腿就見周勀原路返回,他步伐很快,幾十米路大跨步過來,一下子從黑暗走到了光亮處。
“我聯繫了海事局,你們想辦法聯繫海警!”他開口,已經完全沒了剛纔的憤怒和崩潰模樣。
小陸頓了下。
許世龍問:“聯繫海警派搜救隊?”
周勀:“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想辦法查整片潼海海域能夠聽到鐘聲的地方。”
許世龍腦子裡混沌了一下,但很快就搭上線。
“對對對,鐘聲,最後一段錄音裡夾了鐘聲,小陸,你趕快跟技術那邊聯繫,有沒有辦法分析出到底是什麼樣的鐘聲,然後把錄音發一段到我手機裡。”
小陸點頭,臉上卻又犯難。
“許隊,你的意思我懂,可潼海這麼大,能聽到鐘聲的地方應該很多,一時半會兒怎麼找?”
這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周勀:“普通鐘聲確實很難找,但當時那通電話我記得,應該不像是普通鐘聲,可能來自寺廟,鐘樓。”
許世龍:“你這個猜測太具備偶然性,也不能排除附近誰家裡擺一臺敲起來聲音很響的鐘啊。”
周勀:“不會,若在雲凌市裡還有可能,景點,私人別墅,住宅,這些都有可能發出鐘聲,但潼海還沒開發,周邊畢竟荒僻,所以能清楚聽到鐘聲的地方並不多。”
邏輯都通,但許世龍還是覺得希望太渺茫,可好歹也是一條路,總不能坐以待斃。
“好,那我聯繫海警,小陸去找技術分析,你想辦法跟海事局聯繫,大家分頭行動!”
花了幾分鐘商量,安排,下決定。
小陸隨現場另外一輛警車回去,許世龍留在現場打電話聯繫,周勀依舊開他來時那輛越野車,重新駛上省道,卻是朝潼海方向。
大家約好有任何消息都第一時間聯繫。
那時已經過了九點半,離凌晨還有兩個半小時不到。
周勀一路疾馳。
九點四十三分,許世龍告知他已經聯繫上潼海海域的海警,那邊會在半小時之內召集人員進行海域搜救。
九點五十八分,小陸說已經跟局裡技術部門聯繫上,會重新分析那段錄音,找到任何蛛絲馬跡第一時間告知,另外他也已經在趕回局裡的路上。
十點二十七分,陳灝東說他已經趕到醫院,但金大富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情況並不樂觀。
十點三十一分,楊榮告知馮細桂就是個變態,在被押回警局的路上用頭撞車窗,卻閉口不肯多吐一個字。
時間一分一秒在消耗,大家各司其職,都在跟死神賽跑,卻沒有一個好消息。
周勀下了省道,進了通海市區,車窗一路都開着,空氣中已經能夠聞到海水的鹹溼,不知哪兒傳來炮竹聲,他突然想起來,今天是大年初二,春節假期纔剛剛開始,舉國同歡。
十點三十七。
十點四十。
十點五十六。
周勀把車子開到了海邊,未開發的海域,沒有柔軟的沙灘,有的只是砂石和磕輪胎的石子。
周勀下車,看着前方一大片黑沉的大海,風很大,浪花翻滾。
過十一點了…
十一點零四分,手機響起來,來自海事局。
“…潼海有座叫池尾的小島,島上有座廢棄的燈塔,好像是二戰時建的,據資料記載當時在燈塔上按了一個大鐘…”
周勀幾乎是跌撞着跑上車,發動車子,車輪在地上揭開一片砂石。
他通知許世龍,二十分鐘後車子已經開到碼頭。
碼頭已經有一艘快艇在等,隨行的還有兩名海警。
“周先生?”
“去池尾島!”
三人坐快艇出發。
夜色深沉,周勀站在船頭,耳邊除了風聲海浪聲之外只剩自己的心跳聲。
所幸池尾島離碼頭並不遠,行進一段時間之後突然聽到一名隨行的海警叫:“看,燈塔!”
周勀朝着方向側了下身,果然看到在大約數百米之外有矗立的建築物,只是頂上的信號燈大概已經不會亮了。
周勀看了眼腕錶,離凌晨大概還有十幾分鍾。
“能不能再快點!”
他聲音啞,出來的句子幾乎一下被海風吹散,眼看離燈塔越來越近了。
數百米,數十米……
“咚!”
鐘聲響,來自那座燈塔的頂,周勀一顆心沉到底,又被猛地吊起來。
“再快點!”
“已經最快了!”
他催促,似拼盡全力要向岸靠近,可是耳邊又聽到人喊:“船,那邊好像有船!”
周勀在那一聲叫喊中轉身,沉茫茫的大海,風聲呼嘯,在自己另一個方向,大概數百米之外似乎真的飄了一艘船。
周勀視線剛到。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