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見狀要過去勸,鄧順林拉了他一把,搖頭示意。
“他也是人,也有扛不住的時候。”
“可是…”
“要不然你去外面買點吃的過來,我估計他一會兒還得找你。”
徐南擡了下眼鏡,點頭拿了車鑰匙出門。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了,鄧順林等了兩三分鐘,估摸着他那股情緒應該已經下去了,這才靠前,在周勀肩上拍了下。
周勀後背微含,僵直,似是擡了一口氣才轉身,一雙猩紅的眼越加明顯,卻偏很吃力地扯了個笑容。
“老鄧,我要當爸爸了!”
原本週勀以爲自己剛纔緩過一陣應該能繃住情緒,可是這句話剛說完,那股稍稍壓下去的酸楚再度往上涌,攪得他又轉身,手掌蓋住額頭來回踱了幾步。
鄧順林從短暫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難怪剛纔電話中聽到他說什麼八千萬,已經猜到對方大概是爲了常安腹中的孩子加了籌碼。
冤孽啊,現在一下子就是兩條命,擱誰身上都很難扛,但難扛也得扛。
鄧順林搭住他的肩。
“恭喜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孩子嗎?等這次把人救回來,母子平安,你得好好擺幾桌!”
這話顯然是在調節氣氛。
周勀苦笑,擡手扣在臉上狠狠吞了一口氣。
又是一段壓抑的沉默。
鄧順林也沒敢多說。
他在後頭跟了周勀快十年,見慣他殺伐果斷的樣子,當年拿着那點啓動資金就敢攪弄房地產,幾十個億的項目說籤就籤,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就連去年公司惹上裕安的案子,最絕境的時候即將面臨破產甚至背上鉅額債款,他也從沒露出一點狽亂。
外人說他是天生的賭徒,有孤膽,有魄力,可鄧順林知道這些都來自於他長年的自律和剋制力,就像岸邊一塊頑石,洪水巨浪都衝不垮,可是今天這塊頑石顯然有些失控了。
“好了,剩下的事情還得去做,他們母子還在等你!”鄧順林提醒。
周勀也必須從巨大的悲痛中儘快調整出來,後面還得等着他下決定。
這些他都知道。
又冷靜了幾分鐘,回籠心緒。
“徐南呢?”
“我讓他出去買午飯!”
“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另外…”
“決定報警了?”
這是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鄧順林也完全能理解他此時的猶豫,只是站在旁人立場,總還是覺得報警比較妥當。
周勀沒作答,重新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爺爺…”
……
房企賬面上的現金流不會太多,大部分都壓在工程上,若剛好又碰到樓盤資金迴流沒跟上,賬面本來就會很吃緊,加之年前榮邦又剛拍了兩塊地,周勀清楚賬上還有多少現金,思慮再三最後讓徐南先從華景那邊抽三千萬。
徐南領命,雖心裡絕望,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去辦。
若擱平時在短短一天之內湊足八千萬現金都不是易事,更何況現在還在春節假期,且對方要求必須全是美金。
儘管辦得隱秘,但還是沒辦法保證滴水不漏。
天下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第一個給周勀打電話的竟然是何賓,畢竟華景那邊元璽也有一部分股東,賬上動了一筆資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且是在春節期間,這個時候大家都在過節,周勀突然要抽走三千萬現金,難免令人生疑。
只是周勀一口咬定沒什麼特殊情況。
當時何賓正在國外度假,身心舒爽之際也沒心思多問,只是掛完電話之後越想越不對勁。
因之前“瘦身鋼筋”事件兩人鬧得並不愉快,何賓爲此被周勀擺了一道,那段時間他在下屬和股東面前幾乎都擡不起頭來,自那之後周勀在他心中就是一個極其“狡詐”的存在。
現在大過年的周勀突然要動用公司賬上的資金,何賓沒腦子想他的目的,但卻又不敢不防。
他思來想去,還是給何靈發了條微信,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令其最好想辦法查一下週勀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何靈接到微信的時候正好在跟方如珊吃飯,爲此方如珊也知道了這件事。
何靈又想辦法通過私人關係問了幾家銀行,得知不光是三千萬,上午周勀已經差人從多家銀行同時籌走了五千萬,要求必須全是現金,再加上下午的三千萬,短短一天之內湊這麼多錢,實在很詭異。
何靈:“大過年的他要這麼多現金做什麼?”
方如珊:“跑路啊?”
何靈:“開什麼玩笑!”
方如珊:“那就是家裡誰被綁架了要急着籌贖金?”
何靈:“什麼?”
原本正喝着紅酒吃着牛排的兩個女人隨意扯談,結果同時頓在那裡,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
兩人幾乎同時放下刀叉。
方如珊原本只是開句玩笑,但隱約也感覺到什麼,與何靈對望。
“你是說……?”
“有沒有這種可能?”
“可誰被綁架了呢?”
這簡直是一件極其驚悚又刺激的發現,兩人有幾秒凝神,好一會兒方如珊才拍了下桌子,“想辦法查查不就知道了?”
……
常安手腳被綁死,再度被扔到屋裡草垛上。
金大富手裡還拽着那張化驗單。
半個多小時之前,常安趁着兩綁匪毒癮發作之時打算逃出去,可是剛走到院裡便被從外頭回來的金大富撞了個正着。
一切就是這麼巧。
常安絕望之際只剩下求生欲,想逃,但顯然逃不掉。
金大富扣住她的胳膊就把人往牆上撞,常安怕傷害到腹中寶寶,強忍着不掙扎不與他撕扯,甚至抱住他的腿求饒,以爲可以躲過去,但連老天都不幫忙。
兜裡剛偷偷揣進去的那隻諾基亞掉了出來。
金大富氣急敗壞,乾脆剝了她的大衣,結果幅度太大,連同大衣裡的那張化驗單也一起掉了出來。
千難萬難,千防萬防,這張化驗單在醫院拿到之後就被常安小心疊好裝進大衣口袋裡,原本是要等周勀回來給他看的,可是沒想到最後會落到金大富手裡。
一個孩子,再加三千萬。
常安已經哭到聲音嘶啞,縮在草垛上抽着氣。
金大富慢慢走近,一雙陰嗖嗖的眼睛盯住縮在牆角的常安。
“挺能耐啊,居然還敢跑?”
“跑啊,你他媽給我跑啊!”
他又在常安腿肚上狠踹了幾下,常安縮着膝蓋護住小腹,除了哭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念想。
此時纔是真的恐懼,從每根骨頭滲到汗毛孔的恐懼,可是連聲音都喊不出來,全部被堵在喉嚨口,只剩眼淚不斷往下滾。
“嘖嘖,別哭啊,哭壞了我可賠不起你這金貴的身子!”金大富蹲到常安面前嗤笑,五官扭曲,面容猙獰。他此時早已沒了往日當老闆時的富態和憨實,有的只是一臉鬆弛的筋肉,亂糟糟的頭髮,還有眼中藏也藏不住的亢奮勁。
這種亢奮勁出現在此時此刻有些不合時宜,甚至是詭異,可常安知道他眼中的亢奮來自哪裡。
就在十幾分鍾前,就在這間屋裡,常安親眼看着金大富往自己手臂上紮了一針。
“怎麼,這麼瞪着我,恨吶?”金大富擡起手掌在常安臉蛋上拍了拍。
陰冷,粗糙,像是魔鬼的手爪遏住了她的喉嚨。
若換別人還好,單純圖錢,常安還能想辦法騙騙自己,可眼前的人是金大富,從金曉曉的事到後來的“瘦身鋼筋”,怎麼算都是仇人相見。
常安摸不透他的心思,更何況眼前的人顯然已經不是一年前的那個金老闆。
他成了毒徒,成了綁匪,甚至可能也會成爲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可是常安不想死啊,她剛剛懷孕,她還沒有機會把寶寶帶到這世界看一看。
“你到底想怎樣?”常安顫抖着問。
“我啊?”
金大富還沒從那股亢奮勁中緩過來,這會兒身子發軟,欲仙欲死,又閉着眼湊到常安脖子裡嗅了一口氣。
常安忍受着作嘔的痛苦往後閃,他卻一掌將她的後腦勺扣住,歪着腦袋盯着她仔仔細細地看,那雙渾濁又失焦的眼睛就如魔鬼的瞳孔。
“嘖嘖…你看看你…”
他突然擡手摁到常安額頭上,常安只覺一陣尖銳的痛感。
她知道自己額頭有傷,剛纔在院裡被金大富摁在牆上撞出來的。
“你說你這傷口要是不處理,會不會把血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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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也不能讓你死,畢竟現在你可值八千萬!”
“你放心,只要你聽話,只要姓周的懂規矩,我不會要你的命,不過苦頭總是要吃一點,那什麼…你信不信天理循環?”
“當年你也就因爲頭上受了點傷吧,就這樣?有沒有現在這傷口深?”
金大富邊說邊用指腹擦着常安額頭上的傷,動作不緊不緩。
常安咬牙不讓自己痛哼出聲,可是能感覺到滾熱往下淌,血腥味太重,淌過眉毛快要滴入眼睛。
她狠狠攢了一口氣。
金大富繼續說:“……多大點事吶,能死?可你呢,你非要揪着曉曉不放,我帶着她去醫院求你沒用,你知道那時候曉曉纔多大,你就這麼點兒肚量?”
“行,算曉曉對姓周的有意思,可她也沒去跟你搶,你他媽破個頭怎麼了,至於要她的命?”
原本慢慢摸索的手指突然用力,金大富面露兇狠,常安疼得感覺頭皮全都皺到了一起。
空氣中都是粘稠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