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堆積起來的思念全部化爲纏綿,周勀要的有點猛,事過之後常安汗津津地被他抱到身上。
周勀一手揉着她的肩,一手拿煙。
常安知道他抽菸,但煙癮並不是很重,但今天顯然回來的時候身上帶着很濃的煙味。
“你有心事?”她問。
煙霧中周勀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這幾天有沒有跟你爸聯繫?”
“沒有,他和瑛姨還在北京。”
“旅遊?”
“說是我爸有公務,但大部分時間應該還是以旅遊爲主。”
周勀沒說話,眸色在不算亮的燈光下顯得越發深沉。
常安心裡恍恍惚惚的,擡頭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摟着他的男人又抽了一口煙,好一會兒纔開口:“我找人弄了一份你爸的體檢報告。”
常安猛起身,用手捂住蓋到胸口侃侃遮住關鍵部位的薄毯。
“體檢報告說什麼?”
周勀看了她一眼,大片肩膀和酥。胸露在外面,突然發現似乎不應該挑在這個時候跟她說這件事。
“常安,要不你先睡?”
常安瞪了他一眼,“快說吧。”
周勀:“那你做好心理準備,你爸的體檢結果並不好。”
常安愣了一下,幾秒之後才問:“有多不好?”
周勀重重緩了一口氣,“直腸癌,中晚期。”
房間裡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聲音,常安只聽得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直腸癌這三個字離她太遙遠了,她周圍沒人患過,她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嚴重,但是她不想問,此刻一個字都不想問。
周勀就看着眼前的女人,長髮披肩,濃黑如絲綢般蓋到胸前,又柔又軟,可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似乎不悲不喜,好像那個患病的人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好一會兒,她才慢慢俯下來,像一隻貓似地縮着趴到周勀懷裡。
周勀手裡還捏着煙,怕燙到她,手臂在半空中擡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煙掐了。
“常安…”
“別說話!”
胸口的女人淡淡出聲,周勀便不說話了,他安安靜靜地陪伴她,怕她哭,又把人裹得更緊了些,可是半個多小時過去,常安沒有掉眼淚。
她太瞭解常望德了,她清楚他作了怎樣的選擇。
幾天之後魏素瑛和常望德從北京回來了,常安過去看他,沒有提前打招呼,所以這邊並不知道。常安直接進屋,剛走到前廳就聽到從後院那邊傳過來的聲音。
“常望德,你不能做什麼事都這麼自私,到這一步難道你不該替我想想,替佳卉想想?”魏素瑛的聲音,似乎還帶着哭腔。
常安腳步頓在那裡,之後是常望德聲音,但因爲離得有些遠,他聲音又小,所以並沒聽清。
“行,你的決定……你向來作任何決定都只考慮你自己,好,我也不勸了,不管了,隨你去!”魏素瑛哭咧着說完,腳步往這邊來。
常安還沒來得及閃,迎面就與魏素瑛對上了。
魏素瑛還紅着一雙眼,見到常安那一瞬明顯驚了下,但很快反應過來。
“小安吶,你怎麼過來了?站那也不出聲。”她強顏歡笑,又伸手抹眼淚。
常安看了眼後院,“你和我爸…吵架了?”
“沒有,吵也吵不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脾氣,越老越犟,懶得跟他吵,那什麼…你坐一會兒,我去讓廚房多做幾個菜,中午在這吃飯。”魏素瑛迅速說完,也不看常安一眼,直接就往前邊去了。
常安原地站着,烈日當頭,後院卻有涼爽的風吹過來,站在這位置並不能看到後院的人,她又往前走了點,跨過門檻。
後院樹蔭下,常望德獨自坐在躺椅上,旁邊擺了一張小藤椅,藤椅上放了茶杯,茶壺,煙盒,還有幾份報紙,他手裡也拿了一份,正在翻看。
常安慢慢走近,常望德戴着老花鏡,眯着眼睛,一週多不見似乎又瘦了一圈,白色短袖襯衣穿在身上都顯得有些空落,鬢角有銀絲冒出來,風一吹,一層層露得更多。
常望德老了,父親老了。
常安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日積月累的恨與隔閡,到這一刻終究抵不住親情。
“爸…”她攢足力氣喊出聲。
椅子上的男人擡起來頭,日光之下他還眯了下眼。
“小安啊。”他笑着把報紙放下,“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瑛姨說你們從北京回來了,我在家也沒什麼事,所以就過來看看”
“那過來坐…”
常望德趕緊起身要把旁邊椅子上的報紙和煙盒挪走,常安過去,“我來吧。”她把東西擱地上,拎到那隻煙盒,煙顯然是剛開封的,裡面少了兩根。
“爸,您什麼時候開始抽菸了?”
常望德愣了下,“沒有,難得抽一根。”
“您剛做完手術,還是不要抽的好。”
“知道,你瑛姨管着呢,我心裡有數。”他把老花鏡摘下來。
常安應了聲,坐到椅子上,轉身又看了常望德一眼,笑:“爸,您繼續看報紙吧,我陪您坐一會兒。”
常望德眼神裡似滯了一下,但很快也跟着笑起來,“好,中午留下來吃飯,小愛這幾天回老家了,廚子也告假了,今天你瑛姨親自下廚。”
常安昨晚失眠,半夜起來偷偷查了下資料。
直腸癌是指從齒狀線至直腸乙狀結腸交界處之間的癌,被稱爲世界三大惡性腫瘤之一,因其位置深入盆腔,剖析關係複雜,化療效果一般,無法根治,即使手術也不易徹底,術後複發率高,中下段直腸癌與肛管括約肌接近,如若手術很難再保留肛門極其功能。
也就是說,一旦接受手術,常望德極有可能需要接受人造肛門,但人造肛門沒有自我控制能力,這些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需要揹着一個人造肛門,而且隨時需要面臨大便失禁的窘迫,別說生活質量,連起碼的體面與尊嚴都不再會有。
常安知道她的父親,爭強好勝一輩子,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接受自己變成這樣。
治與不治,對他來說選擇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