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爲不算是個庸手,起碼不至於庸到連一個人在沒在家都判斷不出來的地步。作爲在這個行業裡求生存的人,最基本的觀察力我是絕對具備的,可是這三天以來,我幾乎每次來敲門的時候,都會把周圍的環境仔細觀察一番,假如期間有人進出的話,我想我要分辨出來,那應該是不難的。
然而這個中年婦女的話,卻說得那麼篤定,就好像反而她對於我連續幾天都找不到人的情況感到特別不解。她對我說,就今天早上自己出門的時候還看見屋裡的人出來呢。
於是我問那個中年婦女說。您是說這屋裡有人是嗎?那爲什麼我這些天敲門都始終沒人答應。中年婦女說,也許是人家不認識你,所以不肯開門,我說小鴨子,你還是等白天再來吧,現在這麼晚了,人家就算有人在家也不敢給你輕易開門呀,外頭都這麼亂。
她說的倒也是實話,只是我依舊搞不懂爲什麼要叫我鴨子,難道說我在黑暗中看上去竟然是個禽類嗎?
中年婦女說完似乎想要轉身離開,我卻叫住了她問道,大媽您是附近的人嗎?她說是的。然後朝着巷尾一指說,她就住在那邊。我又問道,那這裡住的這位,你們也都認識嗎?中年婦女說認識倒是認識,就是個臉熟,沒什麼交情。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些房子在這裡都至少有二十年時間了,按照中年婦女的年紀來看,應該是這裡的老住戶纔對,這條巷子又沒有多長,街坊鄰居間難道不是應該早就互相熟知了嗎?中年婦女卻告訴我說,這家現在住的是一個租戶,差不多五年前才搬來,平日裡有些不苟言笑,所以和街坊的接觸並不深。
我心想她說的這些,和我聽說的秦老前輩的性格倒是有些相似,於是又說道,可是那不應該呀,我聽說她是個慈祥的老大姐,平日裡也都樂於助人,鄰里關係好着呢!我這話一說,中年婦女再度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說,小鴨子,你真是來找人的嗎?那恐怕你是找錯地方了吧,這裡住的可不是老大姐,是一個老大爺,一臉的大鬍子,平日裡算是和大家和睦相處,但是樂於助人這點,恐怕是未必吧?你要不要覈對下地址後再來找啊?而且我們這巷子裡,也沒有這麼一號老大姐呀
中年婦女的熱心釋疑,讓我更加確定這屋裡住的就是秦老前輩。剛纔我用一個對於中年婦女非常荒謬的假設,故意引發她的質疑,從而才套出了她的真話來。於是心裡琢磨着,這秦老前輩如果明明在家的話,我來敲門這麼多次,總不至於每次他都不在吧?那麼他躲着不見我,無非只有兩個理由,要麼就是故意不開門,讓我乾着急,要麼就是對我懷有戒備,故意不見我。
我想不只是我吧。估計這些年來,慕名前來拜訪他的人,很多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於是我謝過那個中年婦女,說我再仔細覈對下地址再說,順便告訴她,我是個人我不是鴨子。說完我還故意“嘎嘎”了兩聲,然後陶醉在自己自嘲的幽默感當中。
中年婦女也笑了,她告訴我,這裡的人稱呼小年輕的方言,都叫做“伢子”而不是“鴨子”,只因西南官話裡,“伢”和“鴨”都是同樣的音調,於是才讓我有了這樣的誤會。
當天晚上我回到招待所裡,打算找一個計謀,引誘着那位秦老前輩現身,起碼跟我見一面,況且我也並不是專程來找他的。只是我覺得他應該對我師父的下落有所瞭解罷了,實在犯不着避而不見,雖然是老前輩,但也真是挺沒有禮貌的。所以我決定,明天一早不去敲門了,而是找個地方遠遠地躲着觀察,只要一有人進出他的屋子,我就立刻跑過去,這下總是躲不掉了吧,看樣子對待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行業前輩,還得智取才行啊。
可是在那天晚上,大約睡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我突然在迷迷糊糊當中,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擾,不僅如此,鼻子裡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那種味道我曾經在徐大媽家裡跟那隻貓打架的時候,從它那憤怒張開的嘴裡曾經聞到過類似的氣味。
作爲一個江湖中人,我還算警覺。對於這種突然有別於早已習慣的環境下的異常現象。我立刻心裡一驚,就一個側滾就從牀上翻到了地上,然後衝到門邊去開燈,燈光點亮的一瞬間,突然從黑暗變到光亮下,眼睛還有一些微微的不適應,但是即便如此,眼前的一幕依舊差點把我給嚇尿。
在我睡覺的牀上,大約在腳的那一側,正盤着一條胳膊粗細的白色大蛇,立着腦袋,面朝着我絲絲的吐着信子!
猛然間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嚇得我竟然來不及去思考爲什麼城市裡會有這種大蛇,我感到身上突然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地退到了牆邊,就伸手去抓門,打算不顧只穿了條四角褲就準備奪門逃竄,可是擰了幾下門。卻發現連門把手都鎖得死死的,竟然完全擰不動,於是我一下子絕望了,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死死盯住牀上的那條大白蛇,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時候,我纔有時間來思考。爲什麼在城市裡會出現大蛇這種荒誕的事情。這種大小的蛇,目測如果整個身子展開,起碼得有兩米長短,它是不可能再城裡生存下來長這麼大還不被人發現的。仔細看了看,這條大蛇是兩頭尖細,中段粗胖的樣子,最粗的部位,大概有我的膀子那麼粗,而頭部從我的角度看,是一個倒三角狀,靠近蛇脖子的兩個角上,還有個好似眉骨般凸起的骨骼。整體雖然看上去是白色,但是背部卻微微發黃,不知道是不是招待所燈光的原因,悲傷有些菱形的淺白色花紋,整條蛇看上去油光瓦亮的,加上我本身是個害怕蛇的人,更不要提之前還因爲蛇的關係,衝撞過仙家的大神,眼前這一幕,嚇得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當我打不開門的時候,我就察覺到,有可能是被人動了手腳,否則門怎麼會關得這麼死。所以這條蛇出現在我的牀上,這顯然不是一個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爲之。可我初到此地才幾天時間,而且行事低調,是誰發現了我的行蹤嗎?難道說是因爲我踩線了,衝撞了本地師父門的壇口,人家要給我一點教訓嗎?
一邊迅速地胡思亂想着,一邊不敢動彈地望着那條大蛇。大蛇倒也沒有攻擊我,而只是立着它那三角形的小腦袋,就這麼看着我。早前在鄉村的時候,時常會聽到有村民說在哪裡抓到一條蛇這樣的新聞,農村的地方。自然環境好,蛇便於生存。而我也知道,那些色彩斑斕或是顏色鮮豔的蛇,大多是有劇毒的,最厲害的據說被咬到之後,七步必死。而這些劇毒的蛇普遍都有一個特徵。就是當你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就知道是有毒的,其中就包括腦袋是三角形的這一點。所以我雖然不敢確定眼前這條大蛇是不是有毒,但起碼被它咬到一口,那肯定也會非常疼。
我的包全都放在牀的一側,如果現在過去拿的話。會距離那條大蛇僅僅一步之遙,這種送死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也就只能這麼默默地對峙着,在距離我不遠處的地面上,放着兩個開水壺和一個鐵盆,那開水壺裡,還裝着昨晚我去打來的開水,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夠拿得到的東西,於是我開始在心裡尋思着,要不然我就先朝着蛇潑一壺開水,讓它疼痛掙扎的時候,我就用鐵盆蓋住它,我一百多斤的身子,想來還是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掙脫開來。到時候再想辦法。可是這中間存在的可能性太多了,萬一在我潑水的時候,它就突然衝了過來怎麼辦?萬一我這一下子沒潑準怎麼辦?萬一我不小心燙到了自己怎麼辦?萬一我這一盆子罩過去,沒能夠罩住怎麼辦?
種種萬一讓我遲遲不敢輕舉妄動,但我也清楚,就這麼對峙下去,我肯定不會是這條大蛇的對手,所以即便是危險,我還是必須得冒險一試。
於是我背貼着牆,慢慢挪動腳步朝着開水壺和鐵盆靠近。我挪動的速度極慢,爲的是不要讓大蛇驚覺。雖然我對於它的出現萬般不解,甚至感覺有些像小時候聽的聊齋故事,但我相信這始終是個畜生,就算是有靈性,也絕對沒有我聰明。
就這麼慢慢地移動身子,直到我覺得我一伸手就能夠抓到開水壺,我甚至計算好了我揭開蓋子拔掉塞子的所需時間和左右手協調的動作,正當我深呼吸一口,打算快速去抓過水壺的時候,一個沙啞,又冷冰冰的聲音從房間窗戶的地方傳來,那個聲音說道:
“怎麼,你還想燙我的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