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適爲將,不適稱王——”高坐在馬上的人望着地上獨自啞聲咳笑的女人忽然低聲道,地上捂着胸啞咳的女人低低‘哦?’了一聲,仰起沾滿黃土的臉,似笑非笑的望着馬上的女人,啞笑道:
“小七可知原本母皇最寵愛的是我,當初我被派往北疆戍邊,臨行時母皇還拉着我的手跟我說等我回來要在我父妃的慶蘭宮爲我擺酒洗塵,誰知我入邊不到半年,帝京突然母皇病危的消息,我快馬加鞭星夜趕路,結果剛走到這佐觀,就被人攔下說是母皇駕崩新帝即位,女帝賜我王號肖南以及萬傾豐域,一干兄弟姐妹也全被賜封地的賜封地,賞良妻的賞良妻,該滾遠的滾遠,該軟禁的軟禁,可憐老三季辛那樣一個心比天高的男兒居然被賞給了連兒子都比他大的酸婆娘——那些人也是糊塗,她們若是等我快馬進了京在給我封號賞我封地,那時我兵權離手就算想不去做那空投南王也不行,可她們卻把信兒傻傻的給我送到了北疆,當時我聽完她們的話,頭一扭,立刻就上了馬回了北疆,她既然給了我王號,我便在這北疆自己劃出我肖南王的封地,讓那幾萬萬英勇無雙的邊疆女兒們做我子民!嘿,說什麼帝京水土豐美,我看這天野寬蕩的邊域纔是好女兒該待的地方,若不是老二一直幽禁着我父妃,她又憑得什麼讓我歲歲入京向她俯首稱臣?”
“……你適爲將,不適爲王。”高坐在馬上的女人一眨不眨的望着地上女人那雙一時間精光四射的眸子,又重複的低語了一遍,坐在地上的女人也又低低‘哦?’了一聲,馬上的人目光黑沉沉的閃了閃,停了停才面無表情的木聲道:
“你只適爲將,不適爲王,你自己也應該明白就算母皇活着,也只會傳位於二姐,鳳棲也許需要一位狂勇善戰的震北神將,但卻不需要一個轉眼便可翻臉無情,而且嗜虐成性的狂傲帝王,或許你桀驁不馴的個性和雷霆萬鈞的行事可以治軍,但卻不足以養民,只以帝王之道來比較,選擇你甚至不如選擇一個唯唯諾諾行事中庸的人——”
聽到一半,地上一直仰着頭嘴角帶着抹奇異笑意的女人忽然又‘哦?’了一聲,嘴角咧得更開的忽然問了一聲: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小七你——?”
馬上的人黑沉沉的眼眸彷彿深潭裡的水波一般又是一晃,眼中原本的木然漸漸被兩團跳動燃燒的黑色火焰替代。
一眨不眨的緊盯着地上的人,直至把地上女人臉上的笑盯得漸漸收斂了,高坐在馬上的人才又慢慢開口,那聲調緩慢而又木然,卻又如冰川下的緩流一般透着股深沉的寒意:
“之前我返回帝京之後被皇姐召見,曾被問起覺得南王如何,當時我心裡只浮出的不是褒也不是貶,只有‘狂人’兩字,如今想來那時的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我只想了一個狂人有沒有資格爲王稱帝,卻忘了想,那個狂人自己是不是覺得自己有資格做帝,也忘了,除了我以外的別的人,是不是也覺得那個狂人沒有資格做皇帝——”
“記得當初心裡狂燃起那把恨火的時候,我懷疑過京裡每一個能懷疑的人,皇姐,國舅,宰相……每一個人我都懷疑過,都仇恨過,可等心思穩定下來了,仔細想想便知道不可能——皇姐,宰相和國舅,這三方相互牽制制約,相互維持着一個極爲微妙的平衡,皇姐即位已久,心裡雖早已想肅清朝堂上的孟馮兩黨卻無奈這兩黨一主文功一主武略,又都是幾朝大族,與皇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貿然動作必定會使得朝中生起大動盪,正因爲如此,皇姐還會把我安插進她們這三方勢力之中,還賜我皇姓納蘭,使我看起來似代表着皇家卻又代表不了皇家,以模糊朝堂中原本三方壁壘分明的勢力界限,那孟馮兩人自也是看出了皇姐的用意,便也將計就計的把自己的二郎送進我府,讓我這原本就模糊的身份更曖昧上幾分……我的一舉一動雖然看似都牽動着孟馮納蘭三方,可其實卻只是個活靶而已,如果有一天哪一方真的想發難起來,那麼不論那一方想爲難的是誰,身先士卒的就絕對是我這個沒有一點真正權勢的納蘭瑞珠小王爺,可若是沒有到大家刀劍相戈的那天,最應該被她們保護起來的,也應該是我這個溫和懦弱的納蘭小王!所以……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她們三方中一方動的,不是她們……”
“當初我因病住入後宮時,皇姐曾跟我說過……她說她不能告訴我我想殺的那個人是誰,說即使跟我說了,也只是亂我的心,那時我就在想,究竟是誰……究竟是誰是一朝的帝王也不能輕動的……不是宰相也不是國舅……我一直在想那個人究竟是誰……後來在朝堂上站得久了,我又在想,一朝的帝王明明已對她的臣子起了摒棄的心思,爲什麼卻要一忍再忍,放任那兩個明明已經阻礙到她的雄圖霸業的人在她面前?就算那兩個人全都代表着各自勢力龐大的宗族,可是自古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女帝忌憚孟馮兩大氏族,也可以採取迂迴的手段架空她兩族的勢力,然後用自己的親信對她們取而代之啊……況且女帝也一直在暗地裡培養着自己的勢力,所選插的文臣武將俱是全才,只要假以時日便可獨撐起朝堂上的半天,可女帝雖然把人選插了進去,可之後的進展卻小心翼翼的幾近止步不前……這就讓我不得不疑惑,究竟是什麼,能讓一朝的帝王如此忌憚,忌憚一旦朝堂內發生什麼動盪,那個一直伺機潛伏的巨大危害就會冒出頭,破壞她的千秋霸業——那時我一直在猜,那個人讓皇姐如此忌憚的人究竟是誰,還有,那個人是不是就是皇姐當初不能說的那個人——我一直猜,幾乎猜測過每一個人,卻一直獨獨忘了我還有一個長年駐守邊塞的四姐姐——”
瑞珠的聲音越說越啞,地上女人的目光也越聽越見黑沉,瑞珠居高臨下的望着馬下那張已完全收斂了笑容的臉,眼眸中跳動的黑色火焰越燒越熾:
“就是你對不對?你就是皇姐一直以來的心頭大患—— 一朝的帝王之所以對自己的臣子隱忍不發,都只因爲她怕一但朝堂上發生動盪,一直在邊塞伺機的你就會趁機有所動作——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我一直找的那個人會是幾乎和我找不到任何匯集點的你……當所有矛盾的焦點漸漸集中在一個我幾乎不知道是誰的人身上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是不是我又把自己引上歧途了?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即使是在邊城裡聽那個龍延細作親口對我說了,我依然不完全相信,就因爲我不想不明白……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爲什麼要殺那個人,殺了那個人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一直到我忍不住衝進你的帳篷想找你問個清楚的那一刻,我才終於想明白了……原來,我一直都錯了。”
“我一直以爲他是因我而死的……我一直都是這麼以爲的,因爲我無法相信,那個蒼白又瘦弱,溫柔又自卑的人會得罪一個連一朝的帝王都忌憚萬分的人……結果我錯了,他沒有得罪任何人,他不過是個勾欄院裡過了氣的小倌兒,自然不會有機會得罪任何大人物……當初在謝紅樓裡他跟我說是‘來了熟客’,我以爲他不過是在騙我,結果他其實說的是實話,但我卻沒信……我知道他原本心裡有一個人……我原來猜是那個女老闆……但原來不是……他喜歡過一個人……還……想護着她……即使到了最後,他對我說,叫我別爲難別人,我一直以爲他是不想我爲了他得罪那個心狠手辣的東西,我一直是這麼以爲的……結果……呵……原來他是想護着那個人……我一直以爲殺人是要需要理由的……結果……是我自己犯傻……他是個溫柔靦腆的人……愛人,也是一樣的醇厚深沉……若是時間再長一些……或許我便能把他的心給暖回來啊……”
“小七……”地上的女人仰着頭,黑沉的狹目中光芒閃過,瑞珠低着眼茫然若失的喃喃自語,地上的女人眼中光芒又閃了閃,嘴角漸咧出一個冷酷的弧。
“你可知當初那個龍延奸細爲什麼能活到見到你?”
“……”坐在馬上的瑞珠身子微微一震,原本迷茫的眼中逐漸清醒,地上的女人望着瑞珠微白木然的臉更大的咧了咧嘴,啞笑道:
“當初那個奸細把對你說的話全都對我說過一遍,所以我才饒她一命,讓她可以活到見到你,因爲我不信,不信小七你會因爲一個勾欄院裡的小倌兒殺了你的姐姐——”
“住口!”瑞珠猛地低吼出聲,原本黑蒙的眼瞬間被漲滿心頭的恨意燒得血紅:
“你輕賤他!你居然還敢輕賤他!他至死還在護着你——他至死還在!他是我今世前生愛上的第一個男子,我愛他憐他,我當初滿心滿懷都是他!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卻害了他!只因爲你嗜虐成性!爲什麼——爲什麼他不是因我而死——只因爲你,讓那樣一個溫柔細緻的人連死都死得卑微——你根本不配碰他!我情願一輩子在心裡悔恨,悔恨是自己害了他,也不願承認他是因你而死,你不配!你知道不知道!因爲你不配!”
地上的女人望着滿眼銳利鋒芒的瑞珠,靜了半晌,忽然低下頭,一邊乾咳一邊低低的啞笑起來,瑞珠紅着眼瞪着地上滿身桀驁的女人,原本急促的呼吸忽然急頓了一下,被怒火灼燒得麻木了的手指觸到馬鞍下的長劍,下一秒,劍已出鞘入手。
“小七啊……你可知道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你動怒?”地上的女人滿不在乎的抹去嘴邊咳出的血沫,越想越有趣般的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自小我便知道我家的小七是個有趣的人兒,明明是天稟異賦,卻藏着掖着不讓任何人知道,連從小最護着你的老二恐怕都不知道你那一身神力——咱家裡哪個兄弟姐妹不是稍微有了一星半點的能耐便在母皇面前拼命顯擺,生怕母皇的目光少落一點兒在自己身上,只有小七你卻拼命的躲,還恨不得自己是個不起眼的蟲子,能躲到牆縫裡面去纔好!剛開始我還納悶,心想這小七是不是自小喪了父後,傻了,可看着看着,我才明白原來小七你最是奸猾……你越膽小越懦弱,老二才越願意護着你,別的兄弟姐妹雖然都瞧不起你,可卻也沒人在你身後使絆兒,你可知當初母皇在時,心裡最擔心的就是小七你?她總對我說,小七溫厚老實聰明仁德,只是性子有些弱,但是若是身旁有相適的人幫襯,那品性良善便不再是一個缺點而變成一項極爲難得的美德——開國拓疆需要的是慧帝猛將,而守國養民需要的卻是慈帝忠臣,鳳棲自開國已過了三百餘年,四疆平穩,雖有龍延在旁虎視但只要國勢一直平穩下去就不會給龍延可趁之機……所以小七你猜……母皇暴斃,咱們兩個,誰被搶走的東西最多?”
“……”
瑞珠紅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地上越笑聲音越大的女人,嘴角慢慢的越繃越緊,劍柄上的花紋也越來越深的陷進手掌中——
地上的女人原本已是在仰天狂笑,但那笑聲卻在瑞珠殺機欲動的前一秒突然嘎然而止。
女人狹目黑沉凌厲的望着面色陰白的瑞珠,突然聲嚴厲色的沉聲道:
“世間好女兒原就該趁亂世建功立業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絕世英雌,小七你卻只顧纏綿悱惻兒女情長,難道就不覺得對不起你的父後母皇?納蘭鳳楨聰榮兼備,或許也能成爲一個好皇帝,可她如今爲了一己私慾,排除異己,陷害忠良,不但攪得朝堂上人人自危,更是把毒手伸到了自家的姐妹頭上!我肖南自十四歲起便守疆衛國,從未有半絲自己稱帝的妄念,只是納蘭鳳楨她這皇位來得不乾不淨,自然容不得有知她底細的人在!今日她不過是針對我,我若亡了,明日這偌大的鳳棲裡便再也沒有人能擋得住她的陰損狠厲!到時不但是朝堂上那些文武大員,就連自家的姐妹她處治也不會絕對不會手軟——自古以來便是成王敗寇,我肖南今日起兵雖被稱爲‘聚衆謀反’,但他日,我勝了,那鳳棲的史書上只會記下一筆我肖南起兵是爲了誅虐君一保鳳棲千古大統的威名——瑞珠……你難道不想成爲一代有道明君,爲我鳳棲守住這份太平盛世,讓你的子孫把它傳至千秋萬代?”
瑞珠手裡的長劍劍鋒突然’嗡’的響了一聲,兩個女人就這麼相互一瞬不瞬的望着對方的眼,瑞珠眼裡原本血般濃稠的恨意一點一點的消退了下去。
“我就知道小七是個聰明人……”地上的女人慢慢咧了咧嘴,啞笑着乾咳了幾聲,瑞珠手裡的長劍忽然‘叮’的掉在了地上,地上的女人擡起頭,正對上瑞珠居高臨下望下來的那雙眼,那雙眼又黑又沉,還帶着一絲未消下去的血色,女人臉上的笑漸漸消退了下去,瑞珠坐在馬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地上的女人,輕輕的開口道:
“我不殺你……不值。”
“爲你髒了手……不值。”
“蘭兒因爲你……更不值!”
“說什麼亂世梟雄,說什麼千秋萬代,在幾十年幾百年的後人們眼裡,今日的帝王也不過只是歷史中沉浮過的一粒沙子——我明白你聽不懂我的話,就像你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喜歡上一個勾欄院裡的小倌兒一樣……可我不需要你聽懂!我只要你記得,我原來想殺你,是爲了替那個人報仇,而我現在放了你,不是因爲我和你一樣輕賤了那個人,是因爲你不配讓我殺!我會一生一世的記住他,記住他的好,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失了一樣多麼重要的東西,這樣東西即使你以後懂得了,也一生再也不會找到……我也會記得你的話——兔死狗烹——所以我不殺你,我留着你,你也要好好的活,活着讓我看到你是如何的成王敗寇,讓我看到你是怎樣的忠君愛國——”
史書上記:
鳳櫟十二年五月十三,淮水河岸激戰兩天兩夜,肖南王在混戰中被一箭貫胸,十五日後,肖南營中自倒大旗,出降表。
二十日後,女帝派使臣蒞臨淮水布安王令,稱帝旨:
南王雖起兵謀逆,大罪,但鑑於原本通敵之罪乃奸人誣陷,又秉自降,免其死罪,削官,去爵位,去皇籍,賜平額刺字,發暑寒之地寧靼,永世不得離境。
瑞王與周將軍平叛有功,宣奉旨回京,另行賞賜。
至此,鳳棲史上十數載的動盪開端之戰——慶安之亂完結,南王被刺字發配,行至寧靼境內忽遇莽匪奇襲,一行人行跡消無,瑞珠一行奉命回京走到中途,瑞王突染惡疾,幾欲喪命,帝憐,派人將其送回封地,半年後瑞王病癒,重賜王號‘靜平’,王號世代永襲。
鳳棲史書上,對於靜平王瑞珠的記載只截止到此,就算是那街頭茶肆裡的說書人添油加醋的說上一段‘靜平王爺傳’,那故事也總是結束在瑞珠病癒受封永享榮華。
之後——
(全文完)
番外一 周盞青
周盞青周靈,字盞青,祖籍太安,自幼隨母習武,少年貧賤,二十四歲武科初展鋒,同年拜北軍參校,後因屢獲戰功升旋門副將,兼佐觀守將,經慶安之亂,因平叛有功,回京覆命後被封爲右將軍,收南王舊部,督軍北刈、慶言、淮安一帶,坐鎮疆陲,在後來鳳棲十數年的動盪戰亂中一直忠君保王,直至五十一歲功成身退,隱居北地遼江。
周盞青一生馬上顛沛,直至終老北地遼江,心中唯一一件憾事的就是未能去地處南方的臨淄轉上一轉,只不過她娶的那位夫婿氣迷心,雖然這幾十年過去許多人事都早已是物是人非,可他卻偏還哽着那口氣,不但不許她去南方,就連隱居的地方他也要選在與南正反的北地,她也早勸過他他身子又不好,何必自己給自己找罪,但他卻只是陰着臉瞪着她不說話,一看他那雙恨恨的眼,她也就只能仰天打個哈哈,把話就此撂下再也不提——
若說她夫婿那雙恨恨的眼,她這一輩子看得次數還真是多,不過她也正看上了那雙恨得發狠、恨得發亮的眼,才動了讓他成爲她的人的那個心思,當年帝京皇宴上驚鴻一瞥,只讓她感覺愕然,她雖早聽說過他和那人形容想像到彷彿雙生,可卻沒想到居然會那麼像,不過眼前這人卻沒有那人海納百川般絕代飛揚的神采,有的只是雙嫵媚清怨卻又狠厲冰冷的眼。
見他出現,王公大員中間明顯被激起一層譏諷暗嘲的波瀾,她只在一旁聽着,聽着那些人暗自譏笑他也真敢頂着自己那空無用處的頭銜出席皇家盛宴,明明只是個男兒家卻一直想在女子們中掙出個名位,如今他雖得了名位有了府邸,卻是賣妻獻女得來的,聽人說原本他家裡的那些下人皆不服他,早都藉故請辭去了,他那應國公府裡如今荒得野地裡一般,那孟家的宗族更是視他若蛇蠍一般,現在雖還有所顧忌沒有動作,但孟家畢竟也是數朝的宗族,倒下一個孟秋藍雖可惜,但那偌大的根基卻是動搖不了的,那孟家總有再出頭的時候,到時只怕他那後半輩子是安生不了了!再說就他這麼一個陰毒的男人,也絕不會有女人傻到再去受他拖累,所以,嘿,別看他現在成天陰着個死人臉對誰都一副瞧不起的模樣,端只看他還能再臭美幾日!
當初她一邊聽那些故意放大了聲音的嘲弄譏諷,一邊看那個明明聽到了那些難聽到了百倍的話卻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陰沉表情的男人,聽完了也看完了,她也就做下了決定,皇宴一結束,她就佯醉夜闖應國公府,結果發現那應國公府果然像那些大員們說得那樣,不但沒有多少下人,連守衛的人都見不到一個,她一路連躲都不用躲,在那鬼宅一般的府只瞄着唯一有燈光的地方就直闖進那人的屋裡,然後大手一捂,把那人壓在牀上剝光了衣服三下五下‘咔嚓咔嚓’,剛開始他還掙,但沒掙兩下就發現自己掙不過她。
她原本正覺得逗得有趣,卻沒想到他一明白自己無論怎樣也掙不出她的手,就忽然一聲不響的閉緊了嘴,原本拼命掙扎的身子也漸漸又僵又硬的放棄了動作。
“怎麼不掙了?”她故作輕浮的低笑了一聲,男人黑漆的眼裡閃過一抹悲絕的狠厲,抿的發白的嘴脣動動,卻沒出一聲,只僵硬着身子瞪着眼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任她爲所欲爲,她壓着男人瘦得有些硌人的身子,擡起頭去望男人那張繃得又青又白的臉,仔細的辨了辨,笑着伸出手點了點男人的眉角:
“原本粗看還真覺得你們長得像,如今離得近了,就發現不一樣的地方也真多……她的眉角不像你的這麼鋒,眉心也比你寬些,你們眼形雖然像,但她是內雙,若是單論眼睛,倒還是你漂亮些……不過你鼻骨太挺太薄,配起眼眉便是一副天生的孤傲相貌,這麼說起來,倒還是她更長得讓人喜歡……怎麼,生氣了?”
“……”男人極細的眉緊緊的蹙着,一雙眼噴火一般又冷又恨的瞪着那笑容越發可恨去了的女人。
周盞青壓着男人想了想,忽又‘嗤’的笑了聲,然後就乾淨利落的解了自己的衣服,男人見她脫了衣,黑漆漆的眸子閃了閃,嘴抿得更緊,臉繃得更青更白,卻依然不出一聲的瞪她,連眼也不眨。
兩條赤條條的身子壓纏在了一起,周盞青粗得有些磨人的手按在男人細白的胸上,或輕或重的揉捏那白膚上的那顆紅果,她原本也沒想過要去刻意的悉心愛憐,反正就着他那雙又怒又恨的眼睛任誰也生不出多少情趣,不過他雖總石頭般的僵着身子,可也不是絲毫沒有感覺,感覺着男人僵挺的身子緊繃的在她身子下打顫,痙攣,她感覺還算滿意。
從子夜一直折騰到了快天光見亮,她原本也沒想到那男人平躺下可以看出肋骨的細瘦身子居然可以禁得住她的廝磨,她原本只想走走過場,卻沒想到漸漸被那男人倔強又敏感的身子真正挑起性子。
一整夜那男人除了在被她折騰到神智不清的時候間或從閉得緊緊的嘴裡哼出一聲半聲之外都未對她再吐過一個字,她驚訝之餘只感有趣,原本還想着要怎樣才能逗得他開口,卻沒想到等到兩個人都暢快淋漓之後,她剛從他身上翻下來,就看到他冷冷的一扭頭,陰着臉叫她快滾。
“如果你還要命的話那今天的事就對誰也不能提——”
他的話惹得她大笑,她一邊大笑一邊也不多言的翻身下牀,然後乾淨利落的穿好了衣服,大搖大擺的走出了他那鬼宅一般的府邸,連行館也沒回,直接騎馬去了宮裡,然後找了個馬鞭把自己裝模作樣的綁起來然後在朝堂上向上一跪,當着各位文武大員的面叩首說自己昨夜酒後失德,夜闖應國公府,把應國公本人按在牀上行了非禮之事,如今酒醒悔恨萬分,願娶應國公季辛爲夫以贖罪孽,王上若是不準就請把她撤職嚴辦也好以警世人。
再後來她就應皇命娶了這個總用一雙又冷又恨的眼睛瞪着她的男人,新婚之夜她奉旨守疆出京,他就被她用被子一卷放在馬上強帶出了京,趕了一夜快馬他明明已被顛地七葷八素,卻還在趁她把他抱下馬時惡狠狠的用眼瞪着她,她看他白着臉本以爲他要吐,誰知道那人卻白着臉,顫巍巍的吐了兩個字‘虹兒……’,她望着他強撐的臉咧了咧嘴沒說話,只拽着他到她們休息用的茅屋裡,把那個團在牀上的被子掀起一角來給他看,那孩子原本是在深宮,如今卻已被完完整整的帶了出來,男人望着那縮在被子裡熟睡的小人兒,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般的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雙總是閉得緊緊的嘴抽了好久終於呆呆怔怔的擠出一個低不可聞的聲音‘爹——’。
她咧咧嘴,把那個一臉慘白終於昏倒過去的男人再次用被子裹起來,之後一路上不管是風是雨,再怎麼辛苦,她都未再聽到他對她說一個字,到了北疆,他依然對她不假顏色,她纔不管他是不是打算對她裝一輩子啞巴,只管在興趣來了的時候把他壓在牀上‘咔嚓’那麼幾回,聽他在牀上雖能忍住叫,卻忍不住喘,摸着那雖然依然繃得硬邦邦,卻也熱得燙手的身子,她覺得也挺好。
史記:
周靈,字盞青,終生只娶一夫,並無親出,繼女周晴虹十七歲官承文天閣司錄,清廉自律,自言居臣者當爲國竭慮,故不思家事,直至三十五歲隨母父一起辭官隱居才娶下一夫一侍,育有一子兩女。
正是——
年華逝水,紅顏相酬,
莫言願化風吹雪,
不過是,兩相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