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雨絲夾雜着點點冰霜打在人臉上,天空上壓着厚厚的雲,沒有月光的夜晚在官道上策馬狂奔憑的就完全是馬的靈性和操馬人的直覺,縱馬躍過一個積水的淺坑,四兒聽到幾乎是依偎的靠在他背上的女人輕輕的低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感到到身後的人微微擡了擡頭,有些溼熱的氣息一下下的呼到了他的頸上。
"還有多遠的路?"瑞珠暈沉沉的低聲問,四兒沉默了一下一邊操馬一邊小聲回答:
"已經走了三個時辰了……這馬比我來時騎的那匹快,大概再有三個時辰就能到了……正好可以敢在天亮開城門時到……"
"還有三個時辰呀……"瑞珠輕輕的嘆了口氣,又把頭靠在了男人的後肩上,小聲嘀咕着說,"我再睡會兒……"
男人沒說話的點點頭,瑞珠抱着男人的手緊了緊,心裡模糊的想着雖然她現在感覺自己的半條命已經在這馬背上被顛簸沒了,可是她若是從馬上摔下去,那整條命恐怕就真的疼沒了,是誰說疼着疼着就能疼得麻木了的?那個人一定是沒真受過傷……還好現在天涼,聽說神經對寒冷的傳遞比對疼痛快,她現在還能撥出心思來瞎想恐怕還要多謝這倒黴的天氣吧……
瑞珠坐在飛馳的馬上偶爾從淺睡中醒過來,就昏昏沉沉的在心裡唸叨着一些奇怪的歌,然後強迫自己再接着小睡過去,四兒一聲不響的縱馬急奔,遙遠的天邊,雨雲散開的地方已漸漸亮起一道微弱的晨光,急馳的奔馬吐出一口口的白氣,坐在馬背上的瑞珠忽然動了動,眨着視線模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遠處停在半空的一片微光,認了很久終於認出那是守城門牆上的氣死風燈。
"快到了?"輕輕的吸了口氣,瑞珠喃喃般的小聲問,四兒點了點頭,瑞珠搖搖晃晃的支起一直癱靠在四兒背上的身子,四兒覺得原本因爲兩人緊靠而一直溫暖溼熱的背後漸漸被冷風吹透,瑞珠仰起臉,輕輕的舔了舔被夾着雪片的雨打溼的嘴脣。
晨光漸漸爬升,藉着昏暗的晨光四兒已看到遠處緊閉着的城門已緩慢的漸漸打開,守城的兵卒低聲抱怨着這一大早就冷得要命的鬼天氣,剛剛把一扇城門打開,就看到一騎快馬從官道上急馳而來,連緩都沒緩的一頭衝進城裡。
"怎麼了?莫不是要打仗了?"被馬蹄濺了一身泥水的女衛們驚魂未定的相互對望了一眼,決定把這一大早就遇上的倒黴事私瞞下來,本來她們這些守城門的兵衛負責的就是盤查那些進出的民衆,如今那騎快馬她們連攔都沒來得及攔就衝進了城裡,先不說那馬上的人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只說她們這失察懈守的罪責就夠上面的人罵她們半天了,這樣與其自找罪受她們還不如就當沒見過那匹馬呢!
快馬急馳的穿過泥濘的大街小巷,四兒遙望見臺階上等了三四個人的王府側門,月總管沉着臉焦急的望着轉瞬間飛馳到近前的馬,四兒死死的勒住繮繩停下已經跑得有些瘋狂了的烈馬,月總管飛快的上前一步扶住那個幾乎是從馬上摔下來的人。
"準備馬車還有隨從,等到天光大亮了以後讓那些人浩浩蕩蕩的招搖過市去狩獵山莊把還待在那兒的'我'給接回來,還有告訴憐香和惜玉別急,我沒事,讓她們兩個跟着馬車回來……"瑞珠扶着月總管的胳膊輕輕的吸了口氣,搖晃着慢慢自己站穩了身體。
月總管沉默的點點頭。
"這裡站的人都是信得過的吧?"瑞珠掃了一眼身旁的人,月總管低低迴答了一聲'是',瑞珠點點頭,說了一聲:
"好,其餘還該做什麼你知道,去辦吧!"
月總管憂慮的望了望瑞珠即使綁了很厚的布帶依然透出血水的手臂,瑞珠咬緊牙輕輕推開了月總管扶着她的手,強拖着有些發虛的腳步快步走上臺階,四兒僵坐在馬上凝望着女人背後滲成一片的血水,瑞珠跌跌撞撞的衝進院子,原本至少還應該有些守衛的院子裡竟然安靜得沒有一個人,瑞珠飛快的走到憐花閣的院子外,剛要進去卻又忽然停了下--
"你別過來,我身上有傷,小心這滿身的血味又薰得你難受--"
伸手抹了抹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的成串水滴,瑞珠咬着嘴脣頭也不轉的啞聲說,那個靜靜的站在樹旁的修長身影欲言又止的動了動,終於還是沒有出聲的沉默下來。
瑞珠閉了閉眼,剋制住自己想再向那人望上一眼的慾望,飛快的走進憐花閣。
細密的雨絲打在已經呈現枯敗之象的草木上發出沙沙的輕響,瑞珠快步走上臺階,來到門前卻發現自己想要推門的手竟然微微的打着顫。
一股帶着濃重的藥味的溫暖氣息從打開的門裡撲了出來,瑞珠緩慢的走進屋,溫暖的空氣裡除了藥香還有一種奇異的味道,蕈香站在臥房外,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面色慘白的瑞珠。
"他……"瑞珠艱難的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卻是低如蚊蚋般的,猛地閉上嘴,瑞珠幾乎是惱怒的咬了咬牙,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般的僵硬着低聲問:
"他死了?"
蕈香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沒有血色的嘴脣低低的吐出兩個字:
"還沒。"
瑞珠飛快的掃了一眼蕈香沒有表情的臉,但蕈香只是躲閃的低下眼簾,慢慢讓開了門的位置低低的說了一句:
"王爺進去吧,過了今天也許他就再沒有睜開眼的力氣了……"
瑞珠的身體緊繃的抖了抖,一聲不響的沉默着慢慢推開那扇微掩着的門,走了進去。
站在門外的蕈香低着頭一語不發的望着自己的手,一直木然的臉忽然一點一點泫然欲泣般的扭了起來--他知道他終於還是嫉妒了……雖然是他請求四兒公子去狩獵山莊的--可是如今看到瑞珠真的連性命都不顧的爲茹葉趕了回來--他只有一個感覺--嫉妒!
他從沒想過他也會嫉妒,他溫柔嬌羞,他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嫉妒--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對於他來說王府是個好地方,他想在王府裡安安靜靜的生存下去,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優點就是溫柔細緻,所以他就努力的把自己的溫柔細緻發揮到極致,他也'愛'那個'主子',他的目光可以一直追隨着那個人,心裡也可以總是想着她,但那一切都是因爲必須--
之前南湘死的時候紅玉冷冷的瞧着他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一字不漏的記得--南湘和紅玉都是看透了他的,所以他們纔會和他說那樣的話,可是他們又想讓他怎樣?
除了春航以外的一干侍寵裡只有他是在這王爺府裡從始至終的待了下來,比起那個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問世事的春航,他看到了所有這王府平靜表面下的風風雨雨!所以他知道……像他這中出身勾欄除了溫柔細緻再無其他優勢的人根本就不能動愛!
即使他在滿臉嬌羞的感覺那個人的輕吻時心裡翻起的不是濃稠的愛意而是淡淡的惆悵,他也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就像當初紅玉對他說的,像他們這樣的人若是真的愛上了,再聰明的人恐怕也難管得住自己……管不住自己,就是個死……南湘沒管住自己,所以他一根白綾吊在房上死了……紅玉也沒管住自己,所以他被趕出了王府是生是死都沒消息了……如今這個茹葉雖然出身嬌貴卻依然也沒能管住自己,依然同樣癡傻動了那個'愛'字,所以纔會被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的躺在牀上……
這種事他看過了一個又一個,他明白他沒資格也沒膽量像南湘紅玉乃至茹葉那樣去碰那個最是甜蜜誘人卻也最是充滿毒性的東西!他一直以爲不去動那個愛字的自己纔是最安全的,纔會是雖然不會最得寵愛卻也永遠不會被主子討厭的那個--他一直以爲自己與那些傻傻的人不同啊--
你嫉妒說明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所以知道你嫉妒、知道你喜歡我才高興……
溫柔而低啞的聲音如同咒語般又一次的在他耳邊響起,蕈香咬着嘴脣死死的捂住耳朵,就是因爲那個人這麼說,就是因爲她這麼對他說所以他的心纔會變得越來越奇怪,他不想變得奇怪,不想變得不像自己!可是他就是忍耐不住,從他看到茹葉胸前的印記開始他就感覺他心裡一直努力維護的某種東西突然在一瞬間坍塌了下來。
她給了茹葉孩子--
她爲茹葉不顧性命的連夜趕了回來--
他的心痛啊,爲她爲茹葉也爲他自己,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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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1:39 PM《穿越文合集》第三十一章
四時花開2作者:宮藤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