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殷芙芙跳跳蹦蹦地走在一條偏僻街道上。
“我是不是很聰明?”她回過頭來朝軔曦張牙舞爪道。
“確實聰明,這借用一個小差役分散那班衙役注意力的這一招,我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軔曦微笑着道。
“是呀,我扮小差役時,故意地出點小狀況,讓那班人懷疑我,這樣的話我以其他面貌出現時,別人便不會懷疑上了。”
“所以,後來你便扮成了提審室的守衛?”
“對,我事先再在每盞油燈的燈芯上做個小手腳,保證整個提審室的油燈會在同一時間熄滅掉。”
“這可不是件容易事,需要計算得非常精確。”
“對,好在我腦瓜還好用,所以輕易便做好了,然後在你們經過提審室的門的時候,我將那細若毫毛的金蠶絲纏到你們身上,這樣我就可以在石室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裡,把你們瞬間從石室裡拽走了。”
“這計劃這般精密完美,虧你想得出來。”軔曦笑道,這一次,走在他身側的息嬙可是聽出軔曦話裡的笑謔意味了。
殷芙芙偏偏一點也沒聽出來,依然沉浸在巨大的自我陶醉當中:“那當然,我殷芙芙的聰明才智,可不是吹的。”
軔曦不得不忍住笑道:“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一些不可思議的地方,譬如,你扮小差役時被人識破了,怎麼就沒人抓你?那個小差役怎麼偏偏在燈滅的那刻裡,打開了提審室的門,讓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靶子?再有,你一個小女孩子帶着我們這兩個大包袱,怎麼偏偏還能逃出刑部大院,而這刻裡我們又可以這般逍逍遙遙地走在這條街道上?”
殷芙芙在軔曦的話語裡忽然就有些發怔,她忽然一指軔曦的鼻子,怒氣衝衝地道:“我發誓以後你就是掉進茅坑裡,我也不救你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壞蛋了。”說完這句髒到極點的話後,她一個人大邁步走在了前面。
“你剛纔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息嬙向軔曦開口道。
軔曦看向息嬙:“很明顯,商無襲是有意放我們走的,所以他纔會在見我們時說上那番關於天刑者和夜羽的話。”
“你認爲他是要我們找出天刑者和夜羽這兩個組織的幕後之手來?”
“對,事實上他認爲我們必與這兩個組織中的某一個相關。”
“他在懷疑我們?”
“對,我猜想他最大的懷疑對象,應該是直指你父親。”
“我父親?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很簡單,古曙死得蹊蹺,我們那時偏又在場,他沒理由不懷疑我們,但他認爲這一切應該出自當家的那樣的人的手筆,我們只是小卒。”
息嬙沉默不語。
“你認爲古曙是天刑者?”軔曦忽然又開口道。
“難道不是?”息嬙不禁停住了腳。
“我想得恰好相反,古曙應該是夜羽的人,而東方皋纔是天刑者。”軔曦道。
這話一出,息嬙不禁微搖了搖頭:“怎麼可能?東方皋那樣的人,怎會是天刑者,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我有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
“如果真如商無襲所言,是天刑者對夜羽展開清剿活動,那推論古曙是天刑者的話,其結果便不會是東方皋大老遠地從西陲跑到天落城裡來,而是相反,古曙或是某一個天刑者跑到西陲去。”
“我現在頭腦裡已亂得如一窩蜂,”息嬙雙手抱頭道,“你只告訴我,現在我們怎麼辦?”
軔曦正要說話時,前面的殷芙芙忽然“啊”地驚叫了起來。
息嬙、軔曦都被這聲“啊”聲驚起,擡眼看去時,只見街道前面一個白衣少年正緩步走來,少年的步履不驚,面容也是不驚的。
“白斬!”殷芙芙已驚叫着撲了上去。
白斬已佇足,雙手叉着放在了腦後,殷芙芙撲到他身前時,不自禁地收斂起前撲的動作,微貼着白斬,小心翼翼地牽起了他的一角衣角。
息嬙、軔曦看到此情此景,都會心地微笑起來。
“白兄弟,又看到你了。”走過去的軔曦微笑着開口道。
白斬點了點頭。
身旁的息嬙突然間就有些發怔,眼光望着前面不遠處的街道。
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站着了一個人,一個軒昂的中年人。
軔曦看到後,人一動間已快步走到了那人面前,恭聲一禮:“軔曦見過當家的。”
“說過很多次了,你在我面前不須行這些虛禮。”中年人緩聲開口道,他話音威重,顯然是一個極重視自己威權的人,說完這句話後,中年人已邁開步來,走到息嬙面前時停下了,一雙鷹目直直地盯着息嬙,讓人心裡想不寒戰都不成。他便是天落銀息家的當家人,軔曦的恩人兼頂頭上司,息嬙的父親息天隱。
“父親。”息嬙小聲開口,不知爲什麼,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快意任俠的息嬙總是有些膽怯。
“哼。”息天隱鼻息裡吐出這個字來後,便沒了下文。
息嬙只好小小心心地道:“女兒——”她話纔出口,息天隱已沉聲打斷了她,只有四個字,“跟我回去。”
這邊說話當口,白斬已經迎面走過了這些人,他顯然不是能夠輕易對世事感興趣的人。
正對事態予以密切觀注的殷芙芙一眼瞟到白斬已走了之後,忙跟着跑了過去,在經過息天隱身邊時,嘴裡小聲地嘟嚷了一句:“好討厭的老頭子。”
她話聲可不細,息天隱猛然一把轉過頭來,盯向了她。
殷芙芙被盯得有幾分發毛,緊趕着追了白斬過去,在跑開好長一段路後,才小心地又嘟嚷一句:“心胸狹窄的死老——”
她這句話還沒嘟嚷完,息天隱已突然站到了她面前。
那句未完的話便生生地被她嚥了回去,愴得她胃裡直想吐血,少女一把低了頭,快快地從息天隱身旁繞了過去。
息天隱瞬間又已站到了原來站的那塊地方。
走過去的殷芙芙暗暗舒了一口氣,擡起頭的時候,她的嘴巴忽然張了開來,只見前方的街道上,一字排開站了四個人,而兩旁的屋脊上,也每一邊都伏了四個人,她若能回頭去看,便同樣可以看到對面的街道上也是四個人,兩邊的屋脊上也各是四個人。
這樣算下來一共是二十四個人。
也就在殷芙芙纔看到他們的剎那,上千點寒星就鋪天遮地地向圈子中的人籠了過來,就彷彿上百筒煙花忽然爆破了開來。
看得目眩神迷的殷芙芙一時有些發怔,竟傻傻地站在了原地,這樣的錯誤足以讓她掉了小命。也就在這危急一刻裡,一直古井不波的白斬突然一把將她壓在了自己身下,而他自己整個的後身,則完全暴露在寒星的襲擊範圍之內。
殷芙芙突然感動得唏哩嘩啦,突然就想從白斬的保護中突圍出來反過來保護那個本該保護的人,可就在這一刻裡,所有的寒星突然“叮叮噹噹”地掉落在方圓三尺外的距離裡,碎碎點點的寒星圍成了一個三尺外的落晶滿地的空心圓。
息天隱鼓起的巨大袍袖也在瞬間平伏了下來。
白斬站起身來,殷芙芙面上奇蹟似地著了一片大紅雲似地站了起來,雙眼小心地擡上去去瞧白斬的臉。
白斬的表情就好像方纔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她不禁有些失望,失望之後又有些故態復萌,前顧後望地找:“那些人呢?”
“那些人一出手,便撤了。”軔曦微笑着道。
殷芙芙又睃了睃息天隱,她還不至於不知道,方纔在瞬間出手擊落這些寒星的,便是這個自大無比的中年人,她極小心地睃了睃息天隱的臉,發現息天隱依然是先前的威嚴神態,方纔的事也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表情痕跡。
也就在她這樣巡視的時候,白斬已重新邁步開來,他的面容是不驚的,步履也是不驚的,可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內衫的話,便可以看到他的前胸後背此刻正有兩點血跡慢慢洇染開來,也不知是息天隱力有不到或是其它原因,恰有一點寒星刺入他體內,銳利的穿透力近乎貫穿他整個胸膛。
什麼也不知道的殷芙芙快步地跟了上去,又懷着小小的幸福感覺,小心地牽起了白斬的一角衣角。
身後,可以聽到息天隱威重十足的聲音:“明天的婚禮,你不要給我鬧出什麼讓我下不了臺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