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 眼球(下)
案子發生三天後,因爲技術難度大,現場幾乎沒留下任何證據,唯一的鋸條也只是爲了擾亂警方視線,案子一度陷於僵局。這樣涉及新新工業中某個高位人物的惡性事件,在寧海,破案壓力是可想而知的。省公安廳和二處掛牌督辦,意味着接下來展開的可能是各方面菁英聯合行動的大事件,所有人都鉚足了力氣,準備在這個案子上大出風頭……
當然也正是因爲這樣的自視過高,纔會造成每個人都以自我爲中心,根本不管別人的意見,每次的案情討論會上,都是煙熏火燎的,雖然不關我什麼事,破案的壓力在怎麼大,我的報告亦是那樣,完整而簡潔,之所以在意,是因爲我不想每天一出會議室就直奔洗手間換衣服,那些討厭的煙味,實在叫我難以忍受!!
當然這樣羣策羣力的討論,很快使大家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爲這是一起簡單的報復殺人案,兇手針對的是X工廠廠長,應該着力調查和此人相關的人員,手頭上的資料顯示,此人剛愎自用,任人唯親,幾十年以高壓手段管理工廠,甚至設立了私刑,從很大層度上,他結怨的範圍實在很廣……另一派則認爲這不是簡單的報復案件,雙方每天要吵上半個小時,才能開始討論到正題。
從我手頭上的資料,以及和其他鑑證人員的討論來看,我們的意見偏向於二處,所以今天他們還在那喋喋不休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現在想來,若不是這一時的衝動,或許我現在還好好待在警視廳,不用天天跟着白若處理二處X檔案,遇見那些稀奇古怪、光怪陸離的事情……
我陳述了案件的特點,一般報復性案件,多半發生的比較匆忙,歹徒多爲臨時起意,兇器可能是隨手準備的,而且“打了就跑,殺了就躲”的可能性極大,因爲歹徒不想暴露身份,還有他亦會有愧疚和自責,因爲可能他的本性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然,這個案子卻有些不同,兇手不但行兇,而且殘忍的將被害者眼球剜去,還用利器,極有可能是專業工具,對受害者進行了解剖,偷走或者扔掉了死者的部分內臟器官後,還將創口縫合,按照作案時間,他在現場起碼逗留了四五個小時,證明他有良好的心裡素質,從他切割傷口的嫺熟程度,我懷疑他是專業人員,說報復很有可能,但絕不是單純爲了報復,再來資料上可以看見,我們在現場發現的鋸條,據我們鑑證科的檢驗,是隔開受害者喉嚨的兇器,兇手爲何要選擇鈍拙、不襯手的兇器,而不使用鋒利的手術刀——呃,當然,還有其它可能性,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兇手綜合了專業型、智慧型、熟練型的嫌疑犯……
當然後面發生的事情,不得不再讓我嘆一聲,所謂天網恢恢,可能在冥冥之中,人在做,天真的看得見!而且是非曲折,報應輪迴,應劫不爽,己方人馬不甘心滯後於二處,再次對現場進行了搜查,這次,不僅對外面,還對宿舍區展開了調查,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們找到了真正的案發現場,在樓上某個單位,我們找到大量血跡,和一塊被鮮血染透的木板,這就可以解釋,爲何屍體身上有多次搬動的痕跡,而那塊木板,很有可能就是兇手屠殺死者的“砧板”,我彷彿可以看見行兇者殘忍的所作所爲,因爲這些,我彷彿也很熟悉,每天對着那些新鮮的‘魚’,我不都要做這些嗎?不同的是,我解剖的是死人,是醫學證實已經腦死亡的死人,而他屠殺的卻是一個活生生被他殘害的弱小女子,我難以想象那個人有着怎麼樣的變態心理,也不願意多想……
現場就是現場,再怎麼小心翼翼的人也會留下蛛絲馬跡,除非,他不是人!
鑑證科在現場像警犬一般搜查了半天,終於得到了重要線索,我們找到了懷疑是兇手的毛髮以及半枚清晰的指紋,有了這些東西,可以說已經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刑偵科的任務了……
原本以爲這件事就到這裡爲止,我這個不爲人之的法醫官也終於可以功成身退了,結果卻在第三日被告知,兇手想見我,否則拒不認罪!這簡直讓我啼笑皆非,看着上司送來的資料,我對兇手的名字、樣貌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甚至可以說,這個人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壓根就不認識,我不明白他爲何指明要見我,上司寬慰的說,可能是想見見那個讓他落網的人!我不由在心中叫屈,雖然找到證據立證他有罪的人是我,提出關鍵意見的人也是我,可……除了在場開會的人,就沒有別人知道了,更何況,我是個低調的人,也不想總給自己找麻煩,但結果勳章沒得一枚,還惹得這麼一身騷!想來真是有點冤得慌。
在層層嚴密保護下,我見到了那個慘絕人寰的兇手,他本人比照片上還要斯文儒雅,就像大學裡面的教授或者專傢什麼的,殺人兇手好像怎麼也和他扯不上關係,他一直很紳士的打量我,不知是不是第六感,總之,我覺得毛骨悚然,不由開口道:“如果你有什麼冤屈,你應該找你的律師,而不是找我!”
對方一笑,很平靜直白的說道:“是我做的,那個女的是我殺的!”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爲什麼殺她?”我問了一個很可笑的問題,超出了我的身份,也影響到我後來的情緒,如果不是下意識的反應,我想不至於後來會讓身邊的朋友那麼擔心和頭疼……
“因爲她爺爺!”很簡短的答覆,沒有一絲愧疚的表情,亦或者,慌亂什麼……腦子裡,我已經判斷了,這是一個極難對付的犯罪人,有着冷靜如斯的頭腦,以及不顧後果的勇氣!“恨他,裁員、高壓,害死了我父親!”
“還有呢?”好死不死,我又該死的問了一句,他用滲人的目光注視着我,終於說出那句讓我神經顫動的話:“我是個醫生,想救更多的人,我知道你是法醫,你解剖的,都是死人,而我,不一樣,你知道,靈敏的刀鋒,會讓我感覺到神經末梢那輕微的顫動,那種求助似的顫動,總而言之,那種感覺,只有自己體會過纔會明白!”他忽然站了起來,將身子靠近我,那低喃的聲音,嚇得我半天不知該說什麼。
很早以前,就有師兄曾經跟我說過,解剖刀和別的刀不同,當你握着解剖刀劃開屍體的皮膚和肌肉,那種感覺和用菜刀切肉不一樣,雖然人死後和屠宰後的動物沒什麼兩樣,但一想起生前這個人所留下的東西,還是會有些……不過我沒有體會出來,因爲我家裡只有手術刀沒有菜刀,我切菜或者吃西餐都是用我熟悉的手術刀完成,所以現在還沒有朋友接受得了——
“你見過刀鋒劃過鮮血涌出得樣子,可是那血沒有溫度了!你也沒有看見過那些蠕動得內臟,這些,死人都是沒有的……”他在蠱惑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有種害怕的感覺,話說到這份上,自然有警員會料理他,我背對着他,低着頭默默說了一句:“是一樣的——”
他拼命掙扎的轉過身……
我一字一句的告訴他:“是一樣的,即使血液沒有溫度,即使內臟不再蠕動……但是,那具軀殼是存在的,我所證實的就是他們曾經的存在,以及幫他們找到真正的死亡原因,這就是職責!而你,違背了這些,忘記了你救人的天職……”我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再也沒有回頭看過這個人,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