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笑訂的是個中等包間,她坐在面朝包間門的主座上。
唐宇打完電話回到房間,顧思陌起身要讓座位給他。宴請的規矩,請客人坐在主位上,客人則坐在請客人的右手邊,顧思陌此時正好在嚴笑的右手邊坐着說話。
嚴笑剛要說話,唐宇已經微笑着走到了他方纔的位置,也就是顧思陌的右手邊,溫柔說道:“傷還沒好,就別動了。”
嚴笑和唐宇客氣寒暄後坐下來,她塗着明媚天藍色指甲油不經意地翻着菜單。
“你們家現在有什麼養胃的粥?”她問服務員。
在服務員推薦的時候,神遊的顧思陌被她推了推,“想喝哪種?”
正在點菜的時候,嚴笑的電話響了,她接了後說了房間名,掛掉吐槽說道:“這小子每次出現都是踩着飯點。”
說着,包間的門開了。
薛葉笑眯眯地出現在門外,淺粉色襯衫外加了件銀灰色的燕尾式修身西服,他不是一個人前來。
嚴笑是正對着門口坐的,一眼就看見薛葉身後的人,薛葉進門時還回過頭去攙他。
修長瘦削的男子,黑色墨鏡下也明晰可見俊秀的容貌,那人收起柺杖,由薛葉攙着走進來。
嚴笑愣住,將手頭菜單推給顧思陌,站起身對薛葉道:“你跟我出來一下。”
薛葉還沒顧上解釋,已經被她拽着西裝的領子揪了出去。
顧思陌手裡拿着菜單,竟沒有說話,唐宇只見她專心地翻着菜單,站起身來對着後進來那兩人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緊跟在男子身後的大個子扶着那人坐在顧思陌對面的位置上,那男子正是那天舞臺上唱歌的盲人歌手。
她擡起眼睛,就看到了他。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的注視,裕哲長大了。
雖然是陌生的環境,安靜的氣氛,裕哲卻鎮定地坐在桌邊,問道:“阿泰,怎麼回事?”
阿泰愣頭愣腦地看了顧思陌和唐宇眼,說道:“老闆被那天給錢的大姐拉走了,屋裡還有兩個人。”
裕哲點了點頭,問候道:“兩位好。”
“你好,”唐宇說道。
顧思陌依然沒有做聲,她的態度讓唐宇覺得有些古怪,加之嚴笑看到薛葉後的反應,他認爲可能中間有些事是他所不瞭解的,作爲一個外人他只客套寒暄了幾句。
他剛一坐下,顧思陌就將菜單遞到他面前。
薛葉被嚴笑拽到了包間走廊的僻靜處,她鬆開了手,嚴肅地說道:“薛葉,我讓你把喜歡的人帶來給我看看,你搞什麼飛機啊?”
薛葉並沒有看出來她的憤怒,說道:“就是他啊,你不是還說他唱歌好聽嗎?我喜歡的人,就是他啊。”他說話的時候,還有一點羞澀。
嚴笑差點暈過去,說道:“你逗我玩呢?”
薛葉這才發覺嚴笑的神情不對。
嚴笑給自己點了一根菸,說道:“他是個外來人,匆匆打個照面你對他了解多少,就敢說自己喜歡?華彩裡賣唱的流浪歌手多了去,這種身份不明的人,你怎麼能多接觸?”
薛葉的眼睛細長,眼角上挑,平日裡不說話也有幾分笑意,聽着嚴笑的話,面色漸漸冷淡了下來,說道:“姐現在的口氣怎麼跟媽媽一模一樣,我原本以爲你會明白才特地帶他來見你。”
“葉子,你聽我說,”嚴笑無奈,“不是我和小姨一模一樣,是我們都希望你不要受到傷害。”
這個盲人歌手讓她不安,她卻說不出來這種不安從何而來。
“裕哲對於我來說,和以往那些不一樣。”薛葉說道。
嚴笑不知道該怎麼說,吸了一大口煙嗆住,咳嗽着說道:“都還以爲你瘋病好了……”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薛葉的頭髮,他沒有動,輕聲道:“我從來都沒有瘋過。”
“我說了這次不一樣。”他垂下眼睛,“你信不信我?”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葉子,誰都管不了你太多。我只有一個要求,這次……不許做出傻事。”嚴笑說道,“如果再發生一次和那年一樣的事,你讓小姨怎麼辦?”
薛葉無語地看了看天花板,說道:“知道了。”
嚴笑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說道:“傻小子。”
薛葉說道:“剛纔我去了趟逍遙……姐,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了錢瑩?我聽到她在房間裡跟飛揚大聲說話,還提到了你的名字。”
“說什麼?”
薛葉語塞,他當時光想着把裕哲哄出來吃飯,根本沒有聽清楚,只隱約聽到“桃桃,被騙,拿錢做事,嚴笑”幾個分散的字符。
不過這個信息對於嚴笑來說也已經足夠,她拍了拍薛葉的肩膀,“小子,你現在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走,回去吃飯。”
薛葉快步走到裕哲身邊坐下,開開心心地介紹道:“這是裕哲,他唱歌很讚的,吃完飯我們去酒吧玩,爲他捧捧場。”
薛葉繼續介紹道:“這是我姐,嚴笑。”
“行了行了,趕緊上菜吧。都餓了,今天事太多,怠慢了唐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啊。”嚴笑說道,她還記得今天自己請客的原因。
“我記得你,”裕哲淡淡道,“謝謝你那天幫我解圍。”
嚴笑已經起了調查他背景的心思,嘴裡卻敷衍道,“這也沒什麼。”
“這是我的頭兒,我現在就在她手下做事,顧思陌。”
唐宇坐在她身邊,只見她微笑看向裕哲,開口說道:“你好。”
裕哲沒有任何異樣的觸動和表情,輕聲道:“你好。”
“還有這位唐先生。”薛葉介紹完立刻道,“姐,我餓了。”
菜品很快上來。嚴笑與顧思陌說說笑笑,她卻只聽不說。阿泰似乎沒有上過什麼桌,看到好吃的菜就會立刻夾到碗中,吃的狼吞虎嚥,也不忘記給裕哲的盤子裡放上他能吃的東西。
裕哲低着頭小口小口喝着盛到碗裡的粥,比之阿泰的粗魯,他看起來文雅多了。
阿泰嘴裡塞着一個雞腿,大快朵頤。嚴笑看着他吃的開心,問道:“要不要再加個這道菜?”看着阿泰很能吃的樣子,所以唐宇點了一道油鍋雞,放在阿泰的面前此時已經見了底。
“阿泰,”裕哲吃的並不多,他剛一叫,阿泰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雞腿,並且抓了幾張紙巾擦拭了下油膩膩的手,這才遞到他手中一張乾淨的紙巾。
雖然這個阿泰看起來沒腦子又粗魯,但是他對裕哲言聽計從,並將他照顧的很好。
裕哲細條斯里地將雙手擦淨,對薛葉說道:“老闆,我要回去準備登臺了。”
“別叫我老闆,再等會一起好不好?”薛葉將糯米排骨挑出骨頭,放到他碗碟中,“你再吃一點。”
嚴笑從未見過薛葉如此低聲小心翼翼的神態,對裕哲也更加好奇。
包間的燈光明亮,看到清晰地看清楚裕哲的風貌。
在場的四位男士,打扮特點全然不同。
唐宇成熟儒雅,阿泰憨直粗壯,薛葉精緻雅痞,獨有裕哲確給她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穿的很是普通,白色的襯衫袖口有些發毛,因爲清洗過度料子發透,藍色的牛仔褲也是磨損的很舊,他舉止卻沒有任何侷促的地方。而且他坐姿很正,吃飯的時候慢而動作優雅,雖然期間並未有多開口說話,呼喚阿泰的時候卻神態自若。
如果他是個落拓的人,不可能保持如此風度。
要麼他在強自鎮定地僞裝,要麼就是他有什麼不可言說的背景。如果他對薛葉有所圖謀,嚴笑眯了眯眼睛。
飯局間嚴笑與唐宇客套了幾句,竟然得知恆佳的風投也有投資寰通。唐宇對此並沒有多說,嚴笑卻上了心。
顧思陌坐在那兒,只覺得周圍所有人的談笑聲音都沒有聽到心裡去。
只有裕哲,她面前的這個人,她以爲多年以前已經因爲她而死去的幼時同伴。
小的時候,裕哲總是跟在她的後面,她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他小時候就長得漂亮,開口唱歌的時候嗓音如同黃鶯出谷那樣婉轉好聽。她比他大三歲,爸爸將她和媽媽接回了家,同時也接回了裕哲。
原本顧思陌以爲在鄉下的日子足夠難熬,沒有想到在村裡人羨慕的眼光裡回到C城,纔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歲月。
這一生,她原本以爲就這樣了,在無情無愛的淡然中死去。
如今,他坐在她的面前,沒有認出她來,也沒有聽出她的聲音。唐宇輕聲問道:“顧小姐,你沒事吧?”
她沒有聽見,唐宇卻碰了下她垂在桌下身邊的手,打斷了她的沉思。
她的右手早已緊握成拳,指尖深深陷入肉中,帶來一片痛楚,可這痛楚比不上此時心裡的內疚與糾結,顧思陌找不到時機與裕哲相認。
嚴笑和薛葉都在場,而且看薛葉的樣子,顧思陌想到他之前包養的那個總是到單位找他的男模特,皺了皺眉頭。他說有了喜歡的人,而裕哲卻喊他老闆,短短一天的時間,發生了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嚴笑是個愛熱鬧的,不喝到醉玩到HIGH很少願意散場,吃完飯就要到逍遙酒吧。
唐宇看到顧思陌臉色不好,低聲問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嗯”了一聲。兩人就慢慢走在了人後。
“要不然跟嚴小姐說一聲,我先送你回去?”唐宇說道,吃完飯晚上他還有事情要做,顧思陌的狀態讓他有點擔心,顧思陌卻說着沒事。
唐宇將她們送到酒吧門口,與嚴笑告別。
經過一頓飯的接觸,唐宇的彬彬有禮給嚴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是個愛熱鬧的人,見唐宇對誰都那樣客氣也沒有之前的防備與排斥,大方跟他道了別。
逍遙酒吧的門口並不顯眼,只有一塊木質的招牌,上書逍遙二字,寫的龍飛鳳舞,一塊黑色幕布遮住入口。
掀開幕布進去,甫一進門,就被勁爆的迪斯科音樂和舞動的人羣感染。
新店開張,作爲老闆,陸飛揚自然在店裡招呼客人。場子正在造勢,客人很多,戴着毛茸茸兔子耳朵的服務生將他們引到卡座的位置。
“姐,我好好陪你喝酒。”薛葉打了個響指,對服務生說了幾句什麼。過會兒,桌子上就擺上了壘砌成小山狀的酒塔。
進了場子,裕哲就直接去了後臺。
薛葉還巴巴地等着嚴笑的評價,她和薛葉碰了一杯一飲而盡,並沒有說什麼。
“陌姐,喝酒。”薛葉端着酒杯跟顧思陌乾杯,“你覺得……他怎麼樣?”
此時正好一束射光照在顧思陌手中的酒杯上,照的她的臉忽明忽暗,音樂聲很大,顧思陌動了動嘴脣,薛葉沒有聽到,他笑着自言自語了句,“我很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