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左臂上的劇烈疼痛,上官鴻馬上鬆開右手,他又不知不覺在臂上摳出幾處流血的傷口。
奇怪的是,他曾經那麼害怕受傷,甚至只是想一想都會不寒而慄,現在卻像上癮一樣,覺得那股火辣辣的痛感跟美酒一樣令人迷醉。
上官鴻奉鞠王后之命跟蹤上官如,晚了好幾天纔到達通天關,結果一切都晚了,同父異母的妹妹就像是施了魔法,很短時間內就成爲小城內外最受矚目的人物之一,甚至有消息說多敦王子已經迷上了她,爲之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上官鴻心裡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自己怎麼能鬥得過她?武功、智慧、人緣,哪一樣都差得太遠,他唯一的優勢是懷中的一封信。
可是想將這封信送出去卻比想象中困難,鞠王后信使的身份在通天關沒有多少影響力,他像個乞丐似的坐在將軍府門口已經快兩個時辰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守門衛兵卻只丟給他一個字:“等。”
當他終於見到尚遼的時候,信心已經跌至谷底,卻還是得硬着頭皮執行王后給予的任務。
王后是他攀附寄生的唯一樹木,現在還不高大,他得耐心等待,並在她弱小時就表露異乎尋常的忠誠。
尚遼表現得很冷淡,從僕人手裡接過信,草草瀏覽一遍,還給僕人,僕人物歸原主。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尚遼端起茶杯,好像在對着它說話。
上官鴻站在幾步之外,舔舔乾澀的嘴脣,“龍王賦予王后管理龍軍的權力,就是這個意思。”
“嗯,嚴格來說。龍軍都在逍遙海,我麾下只有疏勒復**,如果王后是想讓我知道這件事,那麼請你回去告訴她,我知道了。”
“不只如此。”上官鴻語聲呆板,覺得自己完全是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說服右將軍,就算王后親自來也不可能。
“哦?”
上官鴻看了一眼屋子裡的幾名奴僕,表示這裡不適宜商談機密,尚遼卻跟沒注意到一樣,慢慢品茶,等他說下去。
“是這樣,王后覺得有些人可能會打着龍王的旗號招搖撞騙,龍軍將領對此應該有所防範。”
“直接一點,我聽不懂女人的啞謎。”尚遼以命令的語氣說。
“上……上官如。她是獨步王最寵愛的女兒,雖然父女間有過糾紛,但只要父親一句話,女兒難道不會回心轉意?她是龍王……”
“最信任的人。”尚遼放下茶杯,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意思,“香積之國、火焰駒,恕我直言。任何一樣都表示龍王對上官教頭充分信任,說服力遠遠強於這封……含糊不清的書信。我不知道王后是怎麼想的,但她的職責與義務是輔佐龍王處理內務,要是讓我提出建立的話,她應該好好經營王宮,早日爲龍王生一名太子。”
雖然明知結果會是這樣,上官鴻走出將軍府的時候還是面紅耳赤。他明白鞠王后在龍軍的權力體系中影響甚微,可親身體會這種卑微,還是讓他感到羞辱。
任務結束了,他可以回去述說右將軍的無禮,在王后的憎惡名單上再添一個名字。可強有力的報復行動仍然遙遙無期,他現在懷疑,即使回到逍遙海,王后也沒辦法從鍾衡與獨孤羨手中奪得太多權力。
上官鴻失魂落魄地出城,找了一間賣酒肉的小鋪子,喝着劣酒,嚼着肉乾,嘴中全無滋味,心裡五味翻騰。
他恨金鵬堡的勢利、恨上官飛的殘忍、恨上官如的冷傲、恨龍王的漠視、恨尚遼的居高臨下,甚至恨王后的無力和賣酒肉給他的奸商:可憐巴巴的一點食物,竟然比璧玉城裡還要貴。
就連街上的行人也讓他感到怒氣沖天,到處都是戰爭與死亡,幹嘛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非要跑來跑去?西域不是天堂,他想大聲對這些茫然的難民說出真相,這裡是地獄,你們那點財產不夠一個月的花銷,然後就是賣兒鬻女,自己也淪爲賤奴。
滿待盡是蠢笨的生命,有人甚至因爲終於來到西域而高興得滿面紅光,上官鴻有一種當街殺人的衝動。
他沒這個膽子,面對不如意的人生和悲慘的世界,他唯一的應對之道是藉着酒勁兒呼呼大睡。
兩名少年無賴走過來,輕輕推了幾下,發現他沒有反應,於是一個搜身一個牽馬,快速洗劫了陰鬱的客人。
店鋪掌櫃轉身忙活生意,什麼也不想看見。
上官鴻跟掌櫃吵了一架,不顧一切地想殺人,這才發現連刀也沒了,掌櫃跟幾名夥計手裡卻握着面板似的剁肉刀。
他是金鵬堡主的兒子,身手足以對付幾名普通人,但他還是退卻了。
夜色漸臨,上官鴻無處可去,不過睡一覺的工夫,他就比被他暗中恥笑過的街頭難民更加悽慘。
他向城內走去,打算厚着臉皮向將軍府求助,還沒到城門口就轉身離去,告訴自己寧可餓死,也不接受第二次羞辱。
事實上,他知道通天關有一個人肯定會提供幫助,上官如,雖然對同父異母的哥哥從無好感,但不會眼看他衣食無着。
那個賤人有着愚蠢的善良,以爲這樣就能洗刷她小時候做過的惡事,上官鴻恨恨地想,以更快的速度否決了這條道路。
最終,他決定做自己早就該做的事情:殺手與強盜本來就是一家。
獨步王的兒子要當強盜,上官鴻真想大聲宣佈這一決定,讓這個消息傳到金鵬堡。
他默默地走向村莊外面的荒野,躲在一棵樹上。
天已經黑了,初秋的寒意隨之降臨,上官鴻打了一個寒顫。
行人稀少,有幾名騎士經過,全是北庭騎兵。上官鴻沒敢下手。
一家老小走來,人影還沒出現,聲音就已傳來:“再走一會,前面就有東西吃了。”
顯然,這家人沒什麼東西值得一搶。
慢慢地,遠處村莊裡的燈火一一熄滅。預示着上官鴻強盜生涯的第一天很可能無功而返。
他蜷在樹杈上,準備就這麼過夜。
剛剛閉上眼睛,想要做一個錦衣玉食的美夢,一陣平緩的蹄聲傳來,上官鴻一下子抖起精神。
藉着月光,上官鴻看得很清楚,走近的是兩名女子,一位騎驢,一位步行。
有經驗的強盜這時會想。深更半夜的,怎麼會有女子敢走出村莊?上官鴻卻只有一個想法,倒黴了一整天,幸運總算肯眷顧自己,甚至沒注意到一個明顯的詭異之處:兩名女子竟然打着傘。
上官鴻跳下樹,四肢太久沒有伸展,落地時膝蓋一軟險些摔倒,他想說幾句狠話。結果只是直愣愣的兩個字,“要錢。”
步行女子驚愕地說:“現在的乞丐都是這樣討錢的嗎?”
“我不是乞丐。我是……”
步行女子收起傘,上官鴻隱約覺得有些眼熟,等到騎驢女子也從傘下露出面容,上官鴻魂飛魄散,轉身逃跑,只跨出一步就摔在路上。“對、對不起,我、我不、不知道是您。”
荷女低頭對韓萱說:“瞧,我就說咱們會遇到熟人。”
韓萱跟上官鴻極少接觸,走近後仔細看了一會才恍然想起來,“你不是王后身邊的太監嗎?怎麼……變成乞丐了?我家小姐還好吧?”
“好。呃,我不知道,我離開石國王宮有一陣了。”上官鴻看着荷女,他是跟王后一塊被擄到龍庭的,這個女魔頭應該對此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因此夜色與月光,還是那一身白衣,上官鴻覺得荷女好像有些變化,變得縹緲不清,好像仙子,又像幽魂。
“你想要多少錢?”荷女問道。
“不不,我不要錢,我只求您放我一條生路。”上官鴻躺在地上沒臉起身。
“我沒想殺你,說什麼放條生路?”
上官鴻突然醒悟,“你知道我在這裡?專門來找我的?”
韓萱不客氣地扭轉上官鴻的腦袋,讓他看着自己,“說說我家小姐,你走的時候她好不好?”
“好,很好,大家都喜歡她,就是有時候她會想念你。”
韓萱嘆了口氣,總算滿意,走回荷女身邊。
荷女將手中的傘交給韓萱,“我專門出一趟遠門,可不是來找你的。”
飢餓與絕境讓上官鴻的腦子轉得飛快,他突然改變姿勢,跪在地上,急切地說:“我是奉王后之命來……收拾上官如的,你也恨她,是不是?其實龍王一點也不喜歡王后,你想……”
荷女僅僅動了一個眼神,上官鴻就感到殺氣如潮水般涌來,渾身顫抖不已,他知道自己說錯了,這不是荷女想聽的話,“我恨上官家的所有人,御衆師,收下我吧,我願意加入曉月堂,爲您效犬馬之勞。”
“龍王呢,你恨他嗎?”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一句說錯可能再也無法挽回,上官鴻想從荷女臉上尋求一點暗示,卻一無所得,他甚至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恨。”他說,“龍王是一切的根源,是他放縱雙胞胎爲非作歹。”
荷女沉默一會,“這麼說,你想要的並不是錢。”
“復仇!”上官鴻高聲叫道,“我要復仇。”
“不惜代價?”
“不惜代價。”
荷女衝韓萱點頭,韓萱從懷裡掏出兩本書,一手拿着一本。
“一本是無道神功前七章,王后腦子裡還有後兩章,苦練五年,你就有機會復仇。”
“五年。”上官鴻低聲呢喃,不知道這是長是短。
“另一本是七轉大還功,能夠快速增強內力,但是有隱患。”
“木老頭練的就是這門功法。”
“沒錯,你選擇一樣吧。”
上官鴻迷惑不解,“爲什麼?你爲什麼……”
“我不忍心看到一顆復仇的種子就這麼無疾而終。”
“都要。”上官鴻堅定地說。
荷女竟然沒有拒絕,掏出一隻小盒,從裡面拿出一粒藥丸,“發誓效忠我吧,無論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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