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蓄已久的洪水衝破堤壩,挾帶毀滅性的力量吞滅路上的一切。
顧慎爲覺得自己即是洪水,又是被洪水吞滅的犧牲者,懷中的身體在掙扎,可是跟這股力量相比微不足道,並且很快與他融爲一體,一起在洪水中跌宕起伏。
理智多年築就的堅固防線就這麼毀於一旦,他不去想,也不敢想,因爲他知道思考的結果是什麼,此時此刻,本能佔據絕對上風,他有意讓自己的腦子裡空白一片,不給理智丁點餘地。
顧慎爲不是無情無慾的苦行僧,女人所能給予男人的歡愉他大都領略過,在所有短暫的關係中,他都是主導者,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徹底迷失在之中,沒有所謂的主導者,甚至沒有歡愉的感覺,一切水到渠成,一切自然而然。
這是墜向無底深淵的美妙旅程,死亡伴隨着狂歡,終結凝望着開始
兩人已經失去自持的力量,唯有外力能將他們分離。
只需要極小的一股外力,不過是掀開門簾的微弱聲響,理智終於反敗爲勝。
顧慎爲退後兩步,他以爲已經毀掉的一切瞬間重建,連一粒灰塵都沒有減少。
上官如仍站在原地,熾烈的火焰仍在脣上燃燒,餘溫傳遍全身,她的理智從來沒有那麼強大,這時也沒有迅速重掌主人的思緒。
阿哲巴尷尬地站在門口,心中五味雜陳,明知會是這樣,仍不希望看到這一幕,起碼看到的人不要是自己,“我……一會再來。”
“不。這只是……你有什麼事?”在理智的世界裡,顧慎爲慶幸有這樣一位打擾者。
“沒什麼事……其實……”阿哲巴語無倫次,目光像一塊燙手的木炭,被他四處亂丟,就是沒辦法脫手,最後他看着龍王。終於穩定下來,“是這樣,所有千夫長能推出一位備選人,大家爲這事爭得不可開交,不知道龍王有什麼意見?”
顧慎爲走進帳篷之前,上官如與軍官們熱烈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當時請他拿主意,說來說去卻給忘了。
“萬夫長以上的將領們將推出四位備選人,骨倫都尉會在其中嗎?”
“大家等的就是這個消息。應該會,他是副都尉,是最有資格的繼任者之一。”
“那你們就推一位支持者最少的備選人吧,容易達成妥協,也不會對骨倫造成威脅。”
“大概也只能這樣了,謝謝你,龍王,還有。呃,上官教頭。”
上官如茫然地看了阿哲巴一眼。一反常態地默然無語。
阿哲巴有些慌亂地向外走去,在門口託着簾幕,猶豫了一會,正要放下,顧慎爲說道:“請你幫我把它掛起來。”
阿哲巴面紅耳赤,匆匆忙忙地掛好門簾。突兀地向裡面點點頭,轉身大步離去,惹得紅蝠疑惑不解,忍不住扭身也往帳篷裡望了一眼。
這回輪到顧慎爲感到尷尬了,左手扶住刀柄又放開。如是三次,也沒找出合適的話來。
上官如露出黠慧的笑容,“沒用的,傳言會比推選大都尉的速度還要快,你否認不了。”
顧慎爲後悔讓阿哲巴掛起門簾了,因爲他沒想到上官如還會提起剛纔的事情,“阿哲巴看樣子是個嘴嚴的人……”話剛出口顧慎爲就明白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自己這是在逃避,“讓我們把這件事忘了吧。”
“爲什麼?”上官如的雙頰透出一層粉紅,與羞怯無關,而是倔強個性的體現。
“爲什麼?”顧慎爲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又必須回答,他壓低聲音,“因爲我有一位王后,因爲你是獨步王的女兒,因爲你……害死了那對大鵬鳥,第二次殺光我的親人。”
在那一剎那,馴服已久的憤怒與仇恨猛烈地高漲,力量之大幾乎與剛剛結束的不相上下。
上官如驚恐地後退一步,龍王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心知肚明,可他一向精心控制,以至於她漸漸忽略了仇恨的真實面目,當它露出真容時,比她想象得要恐怖百倍。
“喝酒喝酒!吃肉吃肉!”木老頭的聲音遠遠傳來,再一次,外力打破了無法自行結束的困境。
木老頭雙手兩託一隻大酒罈,像三個木老頭並肩而行,上官飛舉着還插在扦子上的幾大塊烤肉,興高采烈地走進帳篷,木老頭招呼外面的衛兵,“一塊吃,餓了一整天,要不是我手快,還得接着捱餓。”
紅蝠擔憂地看着教頭,上官如招手,她才帶着五名衛兵一塊進來。
上官飛警惕地盯着烤肉上正在滴落的油脂,“真慘,營地裡連僕役都不幹活了,要我說,大都尉死了,別的人還得活着,把將士們餓壞了,誰來打仗?”
左腿膝窩被狠狠踹了一腳,上官飛差點摔倒,勉強站穩,身上卻沾了好幾團油脂,他吃驚地扭頭看着木老頭,沒敢發怒,“幹嘛?剛纔你還說大都尉是個傻瓜……”
在木老頭的暗示下,上官飛終於注意到妹妹的神情不太對勁兒,眼眶好像是溼潤的,“咦,你怎麼……”
“不管別人,咱們喝酒吃肉。”上官如大聲打斷哥哥的話,“拿碗來,要大碗。”
這是一場熱鬧的小型宴會,僅僅是爲了不干擾附近仍在哀悼的士兵,衆人才沒有大聲喧譁,只有木老頭不在乎,與好姑娘拼酒,逼上官飛跳祝酒舞,得空就誇讚紅蝠的美貌,“真搞不懂,北庭的男人都是怎麼回事?我要是年輕十幾歲,嘿嘿,你就會看見好姑娘追殺我替你報仇了。”
紅蝠顯然不太在意木老頭的調戲,她在香積之國的時候是貴族家中的美姬,遵照主人的安排接待男人是她的工作之一,只是加入軍隊之後才擺脫從前的低賤身份,她很願意配合木老頭調劑帳篷裡的氣氛,“你怎麼知道沒有北庭男人喜歡我呢?”
顧慎爲吃了幾小塊肉,滴酒未沾,迅速從紛雜的情緒擾亂中走出來,認真思考眼下的局勢,他制定了好幾個刺殺計劃,大都尉之死卻打亂了部署,如果明天早晨公佈的人選不如意,他縱然制定更多刺殺計劃也沒有用。
臨近傍晚,離曼跑來,吃了一點剩肉,大家知道他有話要說,木老頭拉着上官飛又去閒逛,紅蝠等人繼續在帳外值守。
“阿哲巴他們定出備選人了?”上官如問道,她喝了不少酒,肉卻沒吃幾塊,剛好有一點醉意,頭腦反而更加清醒理智。
“還沒有,不過主帳那邊已經敲定了四個人,骨倫都尉和萬夫長烏措都在裡面,千夫長這邊爭得比較激烈,還有許多百夫長覺得自己有功,也應該發表意見,總之一團糟,我看二更天王爺們入營之前是不會有結果了。”
顧慎爲知道離曼跑來的目的絕不只是通報結果,於是注意觀察他的神情,阿哲巴的嘴似乎很嚴,離曼不像是知情的樣子,於是問道:“內jiān的事情調查得怎麼樣了?”
離曼驚訝地擡起頭,因爲龍王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心事,“就這件事最麻煩。”
“怎麼了?”上官如對這件事也很關心。
離曼向帳外望了一眼,上官如叫道:“紅蝠,幫我們把燈點着。”
紅蝠進來點燃油燈,出去的時候放下帳簾。
離曼壓低聲音,“從前天早晨一直到昨天入夜,大都尉總共與十五撥人見過面,我和兩名軍官將每撥人都調查了一遍,基本都是在商議軍務,有當事人證實,沒什麼可懷疑的,只有一次,是在昨天下午,四位將領面見大都尉,說過什麼誰也不知道,我們也沒辦法求證。”
“所以你們覺得,鼓動大都尉離營涉險並且泄露消息的人很可能是這四位將領?”上官如問道。
“嗯。”離曼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半天沒說話。
“骨倫都尉也在那四位將領當中。”顧慎爲猜道。
離曼艱難地點點頭,“其實我們早該想到的,骨倫的職責之一就是統領衛兵,阿哲巴問過他,他說自己也是受騙者,精心策劃了防護措施,保衛的卻是一頂空帳篷。”
“中間會不會有誤會?”上官如覺得現在就認定骨倫是內jiān似乎太倉促了一些。
離曼長嘆一聲,“我和阿哲巴都希望這是誤會,我們找來這兩天的每一班衛兵,確保不會產生遺漏,就這十五撥人,絕不會錯,每一撥的證人至少有兩名,只有骨倫……”
“還有三位將領是誰?”
“說實話,我現在完全糊塗了,另外三位都是萬夫長,其中一個是烏措,而且巧得不能再巧,這四個人就是將領們剛剛決定的四名備選人。”
這回連上官如也不能懷疑了,“可是,怎麼會……烏措是日耀王的人,骨倫一直傾向於多敦王子,他們更像是敵人……”
顧慎爲心中卻已雪亮,“就是這樣,託賽走在死路上還不自知,即將送他一程的正是烏措。”
“他們都被聖日王收買了?”離曼雖然查出事實,自己卻不敢相信。
“收買、威脅,聖日王兩招都很擅長。”顧慎爲沒有絲毫猶疑。
“現在怎麼辦?”
“就看千夫長們能不能推出一位有實力的備選人了。”顧慎爲看向上官如,晚餐以來第一次與她對視,“野馬找過你了?”
韓芬對荷女非常忠心,但她不會撒謊,她說過野馬要爲聖日王拉攏上官如,這件事十有仈jiǔ已經發生過,上官如沒有提起,顧慎爲就只能直接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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