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是堅硬的戈壁,右手是輕浮的沙漠,像是一重一輕兩種截然不同的致命武器,折磨着從中間經過的生物。
這條路起始於逍遙海惠國,斜向西北方,終點位於疏勒國境內,這不是最短的路線,卻是唯一安全的通道。
一具屍體躺在毯子上,血液早已凝固,空蕩蕩的胸腔像是深淵,黑不見底。
這是三天來的第三名遇害者,每天一人,跟在隊伍後面的殺手有條不紊,好像一名遍嘗佳餚的美食家,無論吃什麼,都要按部就班地細嚼慢嚥。
顧慎爲不能再強迫大家繼續趕路了,他們沒夜沒日的狂奔,一心想節省時間,並將身後的跟蹤者甩掉,結果卻是悲慘的失敗。
殺手如影隨形,白天見不到行蹤,也聽不到響聲,一到入夜,就像煙一樣從虛空中擠出來,殺一個人,掏走心臟,再次消失。
顧慎爲嘗試過很多防禦辦法。
第一天晚上,他們根本沒有停下休息,而是連夜趕路,凌晨之前,跑在最後面的一名強盜遇害,悄無聲息,連心臟被掏,都沒有發出慘叫,繼續騎着馬跟隨隊伍。
直到天亮,纔有人回頭看見這詭異的景象:一具屍體騎馬奔馳。
上官鴻與上官飛當場就吐了,差點上不了馬,上官如根本沒有過來觀看,剩下的四名強盜,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看到慘死的同伴,臉色也變得蒼白。
顧慎爲親手將屍體從馬背上抱下來,將馬匹留下,命令大家繼續趕路,這回,由他與荷女殿後。
一整天無事發生。
第二個晚上,他們必須讓馬匹休息一下,於是九個人圍成圈子,全都面朝外,兵器出鞘,輪流放哨,可是除了中間那一小堆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與某匹馬的響鼻,誰也沒有發現異樣,更沒有人發出警示。
早晨,坐在賀三才與鄭泰之間的強盜死了,同樣沒了心臟,緊挨着他的兩個人竟然一無所知。
兩人承認,他們在天快亮的時候睡着了。
這一天,他們行進的速度非常快,再沒人提出休息,人人都想逃離身後那隻無所不在的魔手。
又是黑夜,死者是位於隊伍中間的一名強盜,上官如純粹是偶然一回頭,看到一團比夜色濃不了多少的黑影掠過,立刻發聲警告,於是,他們發現了剛被掏心的死者。
天色微亮,死者的血液已經凝固。
跑在死者後面的人是上官鴻,他什麼都沒看到,像只受驚的小鳥,瞧見自己的影子都會嚇一跳,說不出任何線索來。
隊伍還剩下七個人,顧慎爲必須停下來解決這個問題了,穿越戈壁需要十一二天時間,照這樣下去,不等到達疏勒國,他們都會死光。
“他有明晰的殺人特點,掏心,我希望大家都想一想,這是哪一號人物。”
顧慎爲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類似的高手,他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荷女、上官家的三人都馬上搖頭,天山第一刀賀三才想了想,也搖頭。
最後,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鄭泰身上,他是逍遙海的地頭蛇,對這一帶的人物應該更熟悉。
“逍遙海沒什麼了不起的高手,這裡地狹民稀,人也窮,我真想不起來有哪位魔頭喜歡掏心,身手還這麼好。”鄭泰讓大家失望了,他自己也很懊喪,事實上,還有點害怕。
“是鬼,肯定是鬼,它從來不在白天出現,而且來無影去無蹤,是不是?”上官飛縮在妹妹身後,突兀地插了一句,然後把自己先嚇壞了,身子又縮下去一截。
不管信還是不信,大家的臉色的都有點發白,下手的人不僅殘忍,武功還高得驚人,跟鬼也差不多了。
顧慎爲再次單腿跪下仔細查看屍體,然後走近死者的坐騎,前前後後摸了一遍,最後從馬肚子下面鑽了過去。
“不是鬼,是人。”顧慎爲肯定地說。
“龍王找到線索了?”上官鴻眼睛一亮。
顧慎爲點點頭,閉上眼睛,在腦子裡模擬殺手的行動,隨後睜眼說道:“他藏在馬肚子下面,貼着馬身躥到上面來,出招之後立刻逃走,穿着特製的黑衣,顏色與凌晨之前的夜色差不多。”
“一個大活人,藏在馬肚子下面,人和馬竟然都沒感覺?”賀三才驚訝地說。
“所以這個人的身形非常小,也非常輕。”顧慎爲繼續推論。
龍王這麼一說,大家又都看向賀三才,賀三才是個矮子,身高不過四尺,他嚇了一跳,後躍一步,“不是我,我矮是矮,重量一點也不輕,而且,你們都看我了,對不對?我不可能分身。我的武功要是有那麼好,就不至於……”
後面的話他不敢說了,他要是武功好,在雙泉村南面的沙漠裡,就不會敗於龍王刀下,更不會被迫接受荷女的厥陰指,成爲她順從的手下。
“趕路。”顧慎爲率先上馬。
白天依然無事,頭半夜他們馬不停蹄,後半夜,顧慎爲命令休息。
這回沒有點火堆,顧慎爲跪坐在中間,其餘六人圍成一圈,誰也不準睡覺,也沒有人睡得着,全都保持警惕,等待敵人的到來。
上官鴻是所有人當中最緊張的,牙齒咯咯相撞,幾乎干擾到其他人的心神。
夜色深沉,他再也忍不住了,開口說道:“我覺得這人下手時選擇目標很有規律。”
“什麼規律?”上官飛問道,他雖然憎惡這名同父異母的兄弟,還是忍不住想知道點線索。
“先從武功最弱的人下手,然後逐次選擇更強一點的目標。”
“鴻公子說的有點道理。”沙魔鄭泰說道,已經死的三名強盜都是他的手下,身手高低他最有發言權。
“我覺得。”上官鴻費力地嚥了咽口水,“我覺得他今晚的目標就是我了。”
上官飛坐在他身旁,聽到這話,向邊上讓了讓。
“龍王,您一定保護我啊,我……還有大用處呢。”上官鴻顫聲哀求,將希望全寄託在龍王身上。
“閉嘴。”顧慎爲需要安靜。
他手裡握着龍首劍,準備進入無思無想之境,以《死人經》劍法解決掉敵人。
這是一次極爲冒險的舉動,如果失敗,他也會像荷女一樣,受到反噬,甚至可能丟掉性命。
但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白天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全是臨時編造出來的,事實上,他根本沒看出任何線索,只想以此安撫人心。
衆人當中,只有荷女知道龍王是在冒險,所以緊握自己的“歡”字劍,比別人更警惕些。
感受生命之氣要消耗內息與大量精力,顧慎爲等了一會才閉上眼。
周圍的六團氣息清晰可辨,修爲不同,呈現的形態也各不相同。
荷女的氣息變幻不定,很難抓住具體形狀,她是第一等的高手。
令顧慎爲略感驚訝的是,比荷女差一等的人竟然是上官飛,他的氣息非常強勁,但是跟其他人相比,足足小了一圈,它在盡力內斂,這是一名膽小的高手。
上官如一直在修行無道神功,按理說武功應該比哥哥高許多才對,可她的氣息在所有人當中卻是運轉最慢的,形態幾乎不變,漏洞因此也最爲明顯,她的確放棄了殺心。
賀三才是有名的盜匪首領,武功自然不弱,呈現出來的氣息粗礪張狂,離真正的高手卻差着不少。
剩下的兩個人相差無幾,從氣息上判斷,武功最弱的人不是上官鴻,而是沙魔鄭泰。
除此之外,周圍再無活人的氣息。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顧慎爲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那個神秘兇殘的殺手出現了。
那是一團極淡的氣息,奇異的是,它沒有凝聚成一團,而是長長的一條,像蛇一般扭曲,更加讓人難以查覺。
它在繞着這一圈人環行,驟進驟退,忽遠忽近。
顧慎爲收斂心神,默默等待敵人上鉤。
這名刺客不可能像學過《死人經》的顧慎爲一樣,感受周圍的生命之氣,但他一定另有辦法發現危險,所以極爲警惕,若干次接近目標,似乎就要下手,轉瞬間卻又退了回去。
顧慎爲有的是耐心,但他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無思無想的狀態。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那名刺客。
長條狀的氣息發起了進攻,倏忽即至,形狀突然由一長條縮成一個小圓球。
顧慎爲出劍。
完美的一劍,他沒有遭到反噬,刺中了目標,但是卻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樣。
倖存者紛紛站起身,神情愕然地看着這難以置信的一幕:
龍王的長劍從沙魔鄭泰的後心刺入,露出一尺多長,劍尖上插着一顆心臟,似乎還在跳動。
荷女與上官如一前一後飛身躍出,朝不同的方向追蹤,很快空手而歸。
顧慎爲收起龍首劍。
“龍王,龍王……”賀三才腿一軟,撲通跪下,他腦子糊塗了,以爲龍王要大開殺戒。
“看,有血跡!”上官鴻叫道,手指地面。
鄭泰身前的碎石上有幾滴血,連成一串,指向荷女剛纔追的方向。
顧慎爲終究還是刺中了敵人。
“他跑掉了。”荷女簡單地說出結果,她順着血跡追出近百步,血跡消失,目標也不見了。
“另一個人也跑掉了。”上官如手裡握着木刀,臉上卻沒有一絲受驚嚇的樣子,“是野馬,我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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