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聞是勸說龍王與金鵬堡議和,這是他爭霸西域初期的核心策略。
“現在是最佳時機,大雪山初戰告捷,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挾此餘威,我有把握讓金鵬堡不得不同意講和。”方聞是興奮地在帳篷裡走來走去,數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再等等,這只是一次偷襲,咱們還沒跟金鵬堡正面交鋒過。”
“這可是咱們一開始就說好的,龍王,您不會臨時改主意吧?”方聞是用懷疑的目光看着龍王,這位主人還是太年輕了,缺少那種既冷酷無情又深謀遠慮的的梟雄氣質。
“不,我希望再打一次勝仗,讓議和更容易些。”
方聞是搖搖頭,他在小事上迂腐,對大事卻看得清清楚楚,“龍王,你應該知道,勝仗越多,議和越難,勝利會讓大雪山劍客信心膨脹,怎麼可能同意議和?”
顧慎爲默不作聲,軍師說中了他的心事,這幾個月來他一直跟劍客並肩作戰,越來越深入地瞭解這些人,他們對金鵬堡的仇恨一點不比龍王少,而且金鵬殺手幾乎每天都在往這股仇恨上添柴點火,讓它數十年來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勢頭。
這是一大羣狂奔的野牛,能毀滅路上的一切,除非高山大河擋在前面,幾乎不可能調轉方向。
顧慎爲不憚於說慌耍手段,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些戰士解釋,議和只是擴張實力的臨時手段,最終目的仍是要鏟滅金鵬堡,這種話他能理解,大雪山劍客理解不了。
“讓我去跟他們說。”方聞是明白龍王的難處,自告奮勇勸說大雪山劍客,在疏勒城的經歷讓他增加不少信心,“只要幾位族長點頭,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顧慎爲還是不開口,軍師對大雪山的瞭解太少了,族長不是國王,地位雖高,卻沒有絕對的權力,山民執行他們的命令更多是出於尊敬,而不是服從,就連龍王,也得藉着“神的力量”才能讓衆人跟隨他走出大雪山。
“這種事情可猶豫不得。”方聞是有點急了,有些話他已經跟龍王說過,這時還要再說一遍,“大雪山現在夾在金鵬堡與疏勒國之間,危如累卵,一着走錯全盤皆輸。疏勒國肯借道,是要將咱們當成殺人的尖刀,他們最希望看到的結局是兩敗俱傷:大雪山精銳盡滅,金鵬堡勢力衰落無法稱王。咱們只能在夾縫生中求生,儘快將身前身後的漏洞都補上。龍王,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你可是說過,要爭霸西域,而不是報私仇。”
顧慎爲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猶豫過,思前想後,一點都不像果斷的殺手,他有點佩服這位軍師,覺得自己總算沒有找錯人,方聞是在疏勒王面前說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轉身就要背叛當初的協議,心中坦蕩,沒有絲毫的愧疚。
“就一戰。”顧慎爲決定了,他不能再猶豫下去,讓軍師笑話,“大雪山總得跟金鵬堡正面對決一次,然後我會勸服所有人。”
方聞是嘆口氣,只能接受龍王的命令,“這一戰無論如何都得贏,起碼不能輸,否則的話,可沒人再把大雪山當回事,議和也就無從談起。”
“此戰必勝。”顧慎爲有十足把握,他曾率領二百騎兵襲破八百刀客的軍營,如今麾下聚集兩千名劍客,根本不怕對面的四五千人。
斥候探得消息,金鵬堡軍中仍以刀客爲主,來自四面八方,許多人武功低微,甚至不夠資格在璧玉城混生活,這些天來一直在營中加緊時間訓練,所以對方人數雖多,卻一直不敢來挑戰。
後期到來的劍客們早已憋着一股勁兒,那二百名先鋒獲得的榮耀讓他們眼紅,才休息一天,幾位族長就一起來見龍王,強烈要求立刻開戰。
“不能再等了,一鼓作氣,用不上十天,就攻進金鵬堡啦。”就連平時比較沉穩的獨眼族長龍嘯士,也顯得迫不及待,而且信心十足。
方聞是在一旁觀瞧,心中暗暗搖頭,這一戰要是贏了,議和的最大阻力不是金鵬堡,而是大雪山劍客。
顧慎爲又等了三天,讓遠道而來的劍客們充分休息,同時安排嚴密的守衛,金鵬堡最善長的是暗殺,不得不防。
就在大雪山已做好開戰準備的時候,金鵬堡一方的統帥卻搶先送來挑戰書。
這封信措辭文謅謅的,洋洋千言,只有方聞是能看得懂,而且讚不絕口,然後才向衆人解釋,“後天早晨申時,雙方各出營地三十里列陣決戰,會獵就是打戰的意思。”
族長們恍然,搶着要當主攻力量,人人都想將擊敗金鵬堡主力的功勞攬入己手。
金鵬堡的統帥姓獨孤,名羨,似乎是一名胡人,顧慎爲從來沒聽說堡裡有這麼一位人物,傳言獨孤羨是石堡從某個小國請來的將領,在軍陣方面有點本事。
此時此刻的大雪山,包括顧慎爲在內,還沒有人重視這位對手,方聞是讚揚此人的文采,卻也沒把他當成了不起的將軍。
決戰地點是一塊平坦狹窄的草地,北面緊靠高聳的天山,往南數裡,有一條被稱爲孔雀河的大河流過,對岸,草地漸漸過渡爲荒蕪的戈壁。
如何打這一仗,顧慎爲聽取了許多人的意見,最後還是決定按自己的想法來,大雪山劍客不懂兵法,方聞是心裡倒有不少陣勢,都是從古書上學來的,一個比一個複雜,不要說質樸的劍客,就是顧慎爲也聽得頭昏腦脹。
他是這樣安排的:左翼,也就是緊挨高山的地方,排列大劍峰、小劍峰劍客,共約六百人,右翼,靠近大河一方,由彈多峰鎮守,也是六百餘人,華蓋峰四百餘人夾在中間,總共一千六百人全是騎兵,每人都配有能護住上半身的圓盾,因爲金鵬堡一方很可能有大量弓箭手。
顧慎爲想親自參加戰鬥,這本是大雪山首領的義務,但在方聞是的強烈建議下,留在後方不到半里的一座小山丘上。
“這是兩軍對陣,不是江湖幫派仇殺。”方聞是苦口婆心地勸說龍王,“主帥得掌控全局,手頭留有充足的後備力量,您自己衝上去就是以一敵百,也不能保證整個軍隊的勝利。
騎馬立在山兵之後,能夠看清整個戰場形勢,但顧慎爲只留下落神峰一百餘人充當護衛,保護主帥大旗,顧慎爲那件染血的黑袍在劍客們心目中成了聖物,只是換了一根更粗更長的旗杆。
還有三百餘名劍客留守軍營,這種顯得怯懦的任務誰都不願意接,只能由抽籤決定。
大雪山劍客們遵守傳統,龍氏子弟和最勇猛的戰士排在第一線,身後是其他姓氏的劍客,沒有明晰的陣線,每個人自己決定需要多大地方。
對面的軍隊就顯得正規多了。
顧慎爲遠遠望去,金鵬堡的人數比大雪山多,大概有四千人,陣型極爲齊整,頭兩排是弓箭手,後五排是手持長矛的步兵,只在左翼靠河的方佈置了一隊輕裝騎兵,但是數量不多,目測六七百左右,數百面形狀不一顏色各異的旗幟迎風飄揚。
指揮戰爭與做殺手完全不一樣,顧慎爲相信大雪山肯定會贏,但是心裡卻不大舒服,他希望身處前線,旁觀雖然必要,卻讓他有一種事情不在控制中的感覺,而且以硬碰硬也不符合他的習慣,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突襲、追擊這種打法。
方聞是對他說過,兵法有奇有正,龍王那一套屬於“奇”,不能總用,決定根本勝負的還是“正”。
顧慎爲認爲軍師說得對。
劍客們已經有點着急了,高聲吶喊向對面的軍隊示威,重劍拍在盾牌上嘭嘭直響,對方也敲鑼打鼓,發出陣陣喧囂。
金鵬堡擺出的是防禦陣型,等待大雪山發動進攻。
“想打賭嗎?”顧慎爲問身邊的軍師,“我敢保證一次衝鋒就能衝亂金鵬堡的陣腳。”
方聞是伸長脖子遙望,“可不一定,我瞧獨孤羨排兵佈陣有點門道,跟那些古今名將是比不了,但是中規中矩,一次衝破不太容易。我跟你賭……一百兩。我就這點錢,我是世上最廉價的謀士,你是最摳門的主人。”
要不是早已忘記了怎麼微笑,顧慎爲這時就會笑出聲來,“你輸定了,獨孤羨或許會排兵佈陣,但他不瞭解這些刀客,磨合的時間也不長。刀客是不會拼命的,射兩輪弓箭,他們就會轉身逃跑。”
時間差不多了,大雪山劍客們發出的吼聲越來越高昂,顧慎爲拿起胸前的號角,深吸一口氣,用力吹響。
低沉悠遠的號角聲像一陣溫和而強大的風,如神靈的氣息一般從衆人頭頂拂過,一千六百餘名騎兵縱馬奔馳,踐踏無辜的土地,衝向敵陣,一千六百餘塊圓盾護住主人的要害,一千六百餘柄重劍在主人手中晃動,如同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咬向脆弱不堪的獵物。
己酉年九月初一,天山腳下,孔雀河邊,大雪山與金鵬堡展開第一次正面決戰,西域三十七年的和平就是在這一天被打破,只是當時還很少有人想到,這場小規模戰役影響會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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