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四郎能夠擺脫彭仙人的控制,不是因爲意志堅強,而是因爲武功沒有學到家。
有情之劍與無情之劍一樣,也分爲七重境界,葉四郎與初陽君只練到第四重就停止了,所以兩人的劍法雖然都很高強,但是遠遠沒有達到至化之境,否則的話,也不會死於殺手劍下。
葉四郎跟顧慎爲一樣,是帶藝投師,修行《勘情秘要》之前已經學過不少武功,他對世俗生活的追求從來沒有息止過,一旦發現自己的劍法足夠闖蕩江湖,他就離開了得意樓,謊稱遊歷歸來,重返璧玉北城。
彭仙人不承認自己控制了任何弟子,“吸引他們的是武學,而不是我,《勘情秘要》博大精深,任誰一練都會癡迷,葉四郎意志不堅,毀了自己,也毀了初陽君,沒有了共修者,初陽君的劍法也止步不前,他們完全可以修到第七重再離開這裡,那時,沒人能殺死他們。”
“有人修到第七重嗎?”
“有,而且不止一位,他們都離開了得意樓。”
“我任何時候都能走?”
“當然,沒人阻擋你。”
“能做任何事情?”
“能,你是zì yóu的。”
“我是zì yóu的。”
顧慎爲自己與自己對話,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他要驗證一下彭仙人的話。
劍出鞘,死人經。
顧慎爲相信這一劍是自己的最佳水平,心無掛礙,存有必殺之志,他果然是zì yóu的,只是這世上總有超出他想象的武功。
這一劍應該刺中彭仙人的脖子,但是卻抵在了柺杖碩大的金屬龍頭上,無法前進分毫,顧慎爲發誓自己的眼睛一眨未眨,可是彭仙人仍然離開原地數步以外,而他連一丁點的行跡都沒有看清。
《死人經》劍法只有一招,這是顧慎爲第二次一擊未中,造成的危害比上一次還要嚴重,貫注於劍身上的內息瞬間返回,如同倒涌的潮水,將矛頭對準了自己的主人。
顧慎爲握着劍僵立了一回,突然連連後退,每退一步喉嚨裡都要發出一聲乾嘔,直到靠在牆壁上,才勉強站穩,腹內翻江倒海,半天直不起腰來。
“這就是第七重。”
顧慎爲的內息終於平復,彭仙人又能通過他說話了。
顧慎爲卻說不出自己的話來,他只練過殺人的劍法,第一次見識到包羅萬象的武功,隨心所欲,殺與不殺都在心念之間。
他還是有點不服氣,於是閉上眼睛,刺出了第二劍。
彭仙人的生命之氣極爲清晰,像是一團凝固不動的雲,破綻也極爲明顯,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明顯,他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正安靜地等待致命一擊。
還是沒有擊中。
顧慎爲說不出那種感覺,他與彭仙人的距離總是十步左右,不遠不近,無認他怎樣努力,也無法縮短距離,如此一來,破綻無法觸碰,也就成爲沒有破綻,偏偏是他不覺得彭仙人在移動躲避,反則是進攻者在後退。
顧慎爲扔下劍,睜開眼睛,用沙啞的聲音說:“我要練到第七重。”
彭仙人伸出柺杖,搭在殺手的肩上,向他展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武學境界,以一敵萬,殺無止境。
顧慎爲好像一名天生的盲人,藉助外力看到一剎那的光明之後,再也忍受不了黑暗,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獲得視力。
催眠術只起到了很小的作用,顧慎爲無比確信這是自己的決定,他要留下來,修成無情劍法第七重,它比《死人經》要厲害百倍,擁有這樣的武功,再也不需要處心積慮地計劃如何報仇,上官家的每一個人都不過是呆立不動的靶子。 wωω◆ TTkan◆ ¢ O
這是顧慎爲那天晚上的想法,彭仙人離開之後,少年熱血沸騰,立在屏風前面觀看無情劍法的文字,直到天明才冷靜下來。
他本來向荷女承諾將整部《勘情秘要》都背下來,結果一整個夜晚都浪費掉了,無情劍法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根本沒有心情去背誦別的內容。
顧慎爲從彭仙人那裡得到了激勵,練功比初南屏還要認真刻苦,兩個“無情人”終於找到了默契,互相促進,劍法迅速增進,很快就由第二重劍比山重衝到第四重意隨劍動,專注力大幅上升,除了劍,他們再也不關心別的事物。
一百天到了,顧慎爲寫完了《死人經》,體內的八荒指力尚未完全消除,但他都不在意了,只想突飛猛進,立刻達到第七重境界,重現自己看到過的武學奇景。
但是他與初南屏一直停留在第四重,無論兩人怎樣努力,還是無法破突,春末的一天晚上,“無情人”去向彭仙人討教。
“《勘情秘要》前四重練身,從第五重開始練心,你們難以取得突破,是因爲心中還有掛礙,唯一的解脫方法就是慧劍斬情絲。”
彭仙人只說了這幾句話,兩名共修者要自己領悟,初南屏似乎早已等待這一刻,他知道早晚會遇到這層障礙,“咱們得去殺死不想殺的人。”
顧慎爲也猜到了,無情劍法寫得很明白,只是修練者一直不願面對。
他最不想殺的人是誰?上官如竟然第一個蹦了出來,但是馬上被他否決了,她是必殺名單上的人,他最不該殺也不想殺的人只有一個,荷女。
光是產生這個想法,就令他不寒而慄,荷女是他唯一忠誠的支持者,殺死了她即是意味着從此孤家寡人,再沒有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
這正是無情劍法的要義。
顧慎爲下定了決心,初南屏比他更早下定了決心,兩人在桃林分手,各自去殺一個人。
顧慎爲有點好奇,像初南屏這樣一個從小就被訓練得無情無義的人,還有什麼不想殺的人。
好奇心一閃而過,他又專注於自己的殺人計劃上。
荷女可不是容易殺死的目標,她學的也是《死人經》劍法,殺氣濃重,出手決絕,而他,正處於無情劍法的上升期,原來的劍法反而下降,這讓他處於一個尷尬的境地,可能不是荷女的對手。
只能用暗殺的手段,利用荷女對自己的信任。
顧慎爲心志堅定,在黑夜中穿行,酒館的喧鬧、jì院的歡笑、賭場的沸騰,都對少年殺手毫無影響。
南牆酒館後院,荷女的房間裡亮着燈。
顧慎爲伏在對面的房頂上觀察了一會,將整個暗殺計劃重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他沒來由地無聲對自己說,然後跳下房頂,在荷女門上敲了兩下。
荷女正在燈下細看歡奴抄寫的《勘情秘要》,自從上次離開之後,歡奴再沒有按照三天的約定來過這裡,這讓她更加擔心,希望從彭仙人的功法中找出魔力的破綻來。
今晚,歡奴意外地來了,神色看似正常,一點不像被人控制的模樣,但他身上發生了變化,很微妙,荷女能夠感覺到,但是無法描述。
“彭仙人的武功有點古怪。”荷女很少對歡奴的行爲問東問西,她只是有什麼說什麼。
“是嗎?”歡奴的回答冷淡而敷衍,好像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又或者另有心思。
荷女轉頭盯着歡奴,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明顯,眼前的少年樣子沒有變化,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兩人之間的默契不復存在,好像兩個陌生人,她甚至覺得自己說話的方式過於隨意親密了。
“你來殺我的?”
荷女的話如同一支利箭,直接射入少年心臟,身子微微顫抖,右手握住劍柄,這是動手殺人的最佳時機,而不是開口說話的好時候,“我……不知道。”
荷女轉過頭繼續看《勘情秘要》,她已經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破綻,或許可以解開少年的心魔,歡奴過於自信,反而因此進入彭仙人彀中,她要向他展示真相。
“你可以慢慢想。”
荷女平靜的話語像一劑喚醒的良藥,顧慎爲身子抖得更厲害了,連劍柄都握不住,跌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頭,希望能想點什麼,可是腦子裡痛得厲害,一片空白。
外面酒館裡幸福的吵鬧聲漸漸消失,燈芯晃動,屋子裡的兩個人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
“我不會殺你。”顧慎爲終於開口說道,聲音沉穩,心裡卻還是拿不定主意,無下無敵的劍法就擺在眼前,只需要殺死眼前的少女,就能進入更高一層境界,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掌不停地張開又合閉,一尺以外的劍柄正在召喚它的的緊握。
荷女轉過身,面對着歡奴,雙手舉起那一摞《勘情秘要》,“彭仙人是個騙子,你上當了。”
“什麼?”
“根本就沒有什麼六十四種練法,《勘情秘要》是真的,無情劍法也是真的,但是兩者沒有任何關係。你明白了嗎?所謂六十四種練法其實就是六十四種武功,相互間沒有共同點,秘要僅僅是一套內功而已,其它練法根本就不是對它的註解。”
顧慎爲的腦子由一片空白變成了一團亂麻,“可是那七重境界……”
“無情劍法是不錯的武功,可是它怎麼能比得上《死人經》?”荷女的聲音變得冰冷,“你上當了,彭仙人用最便宜的價格換走了你最珍貴的寶物。”
殺氣突然間充滿整間屋子,荷女拔劍刺向歡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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