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淞北上,便是黃海了,海域呈偏黃色。
黃海一說乃是源於黃河奪淮改道而來,原黃河入海故道是經北直隸、天津海河河道入海的,如今卻是從南直隸淮安府(江蘇北部)入海,因黃河帶來大量泥沙,故而沿海水面顏色便呈偏黃,久而久之,便稱之爲黃海。
南下一年多來,魏公公一直沒有在海上游過泳,所以這次北上便想有空遊一遊,也好留下“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的佳句。
然而,船隊所經的南直隸長江以北的海域卻讓魏公公難以圓夢,船隊也基本沒有辦法靠岸登陸,原因便是江蘇北部海域全是淤泥灘塗,沒有沙灘。
有些地方的灘塗綿延數百里,休說船隊無法登陸,就是該區域內往內陸延伸兩三百里路也沒有任何官道。
唯一的一條官道始建於北宋年間范仲淹所修的海堤,後世以此海堤爲基礎,修成了縱貫中國南北的一條國道,最北方爲京師,最南方則在廣東。
魏公公認爲,這恐怕也是爲何倭寇一直在東南侵襲騷擾,而不曾出現在北方沿海的緣故。
從地理上來看,大明北方肯定距離倭國本土更近,然後嘉靖年間的倭患卻始終在東南,究其根本原因便是四個。
一是大明北方沿海不及東南富庶。
二便是北方沿海地形不利於倭寇登陸。
三則是北方集結的明軍戰鬥力要比南方高。
四則是所謂倭寇的主腦其實都是閩浙沿海的漢人,他們對於東南更加熟悉。
在此四因素影響下,倭寇纔不在大明北方腹心之地侵擾,因爲於他們而言,完全是得不償失。
船隊行了三日後,天氣份外暖和,魏公公負手船頭,朝遠處海岸看去,隨口問被他強行拉上的阮大鋮到哪了。
阮大鋮哪知道這地方是哪,忙去找了份海圖來看,看來看去,方確定這一片區域應當是歸屬淮安府的鹽城縣。
“噢,鹽城啊。”
魏公公點了點頭,他對這個地方有特殊感情。
鹽城以鹽得名,十分有名,縣境北部歸淮安府,南部則歸揚州府。兩淮鹽場也是位於此縣範圍之內,皆歸位於揚州的兩淮鹽政管轄。灘塗上密佈之蘆葦從南到北可達數百里,遠遠可見丹頂之鶴及似鹿動物出沒。
兩淮鹽場不曬鹽,而煮鹽。
煮鹽必要蘆葦,故而鹽民聚居之地多叫“團”、“垛”、“場”。
“鹽城出了兩個人,一個陸公秀夫,一個張公士誠,這二人都是我漢家的大英雄,咱們做後人的要念着,要記着,子子孫孫,世世代代要銘記於心咧……”
魏公公想起今天正好是清明節,所以特地在船上焚香祭祀,順便給部下們講了講英烈之事。
陸公秀夫便是民族英雄、南宋抗元名相陸秀夫,崖山之戰抱帝寧死不降,投海而死,十萬軍民緊隨其後跳海殉國!
此戰,中國第一次整體被北方遊牧民族所征服,華夏文明隨之衰敗與隕落,故有“崖山之後無中華”這一說法。
幸有紅巾終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使華夏文明爲之復興,不致沉淪萬年!
“什麼是崖山精神?就是寧死不降!”
魏公公在給陸秀夫神牌上香時第一次提出“崖山精神”,他指出“崖山精神”就是我漢家的民族精神,是我漢家的節烈之氣,面對外族入侵,我們每一個漢人都應該鋌身而出英勇反抗,寧死不降。
“崖山之戰,我們漢人是敗了,十萬軍民殉國,從此我們漢人做了韃子的奴才。可爲什麼我們現在又能重新復國,趕走了那些韃子呢?…因爲我們漢人身上有一股精神氣,今天異族可以打敗我們,佔了我們土地,叫我們去做他們的奴才,但只要我漢人一天沒有滅種,我們終能復仇,終能將那異族趕走,乃至全部消滅掉!”
魏公公強調,漢家的民族精神便是大明皇軍的精神,大明皇軍和漢家民族不可分割,皇軍不但是天子親軍,更是漢家民族最堅定的捍衛者!
“諸位,咱希望你們能夠永遠銘記陸公秀夫,永遠銘記崖山之戰和崖山之戰所表現出的民族精神和氣節,大明皇軍的每一個將士都有責任爲我漢家民族的生存、自尊、自衛英雄獻身!”
魏公公說這番話是有感而發,隨着大明皇軍的擴編已經正式擺上議事日程,那麼,軍隊的傳承和精神便也要擺上檯面。
大明皇軍不能是一支爲了銀子和前程打拼的軍隊,而是要成爲一支漢家民族的先鋒隊、守護者、開拓者。
所以,思想工作要開始做,要開始加強了。
旗幟鮮明在軍中宣揚“崖山精神”,有助於官兵思想改變。
對於張士誠,因爲其兵敗本朝太祖之事,魏公公不便講那麼多,只講了其抗元事蹟。
張士誠則是蒙元末年率鹽民起義,建立大周政權,所部起義軍縱橫江浙,控制了中國東南最富庶地區,切斷了僞元漕糧和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高郵一戰更是名動天下,瓦解了僞元臣相脫脫率領的百萬元軍主力,毫無疑問張士誠是對僞元作戰的蓋世功臣。
現在市面上流傳甚廣,極受百姓喜歡的《三國演義》、《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羅貫中便都效力張士誠。不過張士誠最終敗於本朝太祖,但不論是官方還是民間,張士誠依舊是鼎鼎有名的抗元大英雄。
魏公公沒講太多,部下們也心知肚明。
“有關咱家崖山精神的講話,大鋮要記下,要提取,要整理,不日要組織官兵學習。”
魏公公講話完畢不忘叮囑阮大鋮將他的講話昇華。
這個阮大才子加富二代明顯被他老人家當成筆桿子用了。
阮大鋮甚爲苦惱,他感覺自己完全是在被魏太監利用,可偏偏又不得不按他說的做。
他預感自己若不能早日脫離“苦海”,很有可能會成爲世人眼裡的魏閹爪牙,人人唾棄之。
見藍天白雲,微風無波,魏公公忽來了興致,命叫放下小船,帶了數十隨從划船靠岸,在一片灘塗之地之上赤足撿起小螃蟹和泥螺來。
直撿了一個多時辰,方纔心滿意足上了小船返回,後叫人將泥螺用水泡了,使之吐沙,再叫用料嗆了。
兩天後,船隊行至海州(連雲港)區域時,公公終是嚐到了久違的味道。
啊,那是世間最美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