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家典當行時,良臣拿了兩個金飾進去換了不少銀錢和銅板。
西李給他的首飾並非宮中銀作局打造,這省了良臣不少麻煩,要不然被人盤查起來,他還真難以解釋。
畢竟,他和許顯純不同,人家雖然不入流,可怎麼也是皇親國戚,他算什麼?小爺的道友?
官府能聽他這解釋?
換了錢,囊中底氣足,加上牢籠中得脫,又沒人追着自己切鳥,良臣的心態變得很端正。
於是,他又去了一家成衣鋪,買了一套讀書人穿的儒衫。
白白淨淨的,看着就是牌子貨,比肅寧鄉下裁縫做的就是襯頭。
在銅鏡前來回看了又看,良臣總覺得差了點什麼,又不知道少什麼。想了想,脫下腳上的布鞋,要夥計拿來對靴子換上。
這一換,很是滿意。
從店裡出來時,當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只見一大臉微黑少年,身着儒衫,腳穿皮靴,左手拎二斤豬頭肉,右手提兩壇燒酒,一步三晃,引得路人側目不已。
拉風,不是一般的拉風。
良臣覺得二叔要是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會爲他驕傲。
他對自己的打扮真的十分滿意,走得累了,就靠牆歇會。
來往女眷頗多,有可人的,良臣總會朝人家諂媚一笑,眉宇間寫着一句話——“美女,約麼?”
自我感覺這東西,是個人都有,只是人貴有自知之明,擱良臣這,卻有點飄飄然。
他現在是篤定了,他老魏家雖然十八代貧農,但打今兒起,就得脫貧奔小康,朝着康莊大道邁進了。
爲啥,因爲他和當今小爺是道友!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沒瞅見,他都把二叔弄進東宮了麼!
什麼是成就感?
這就是!
“…啊,我們意氣風發走進那新時代…我們講着春天的故事…”
一路哼着別人聽不懂的小曲,良臣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嚮往之中,渾然不理會路人那驚異的目光。
穿儒衫穿靴子,其實在別人眼裡,那是徹頭徹尾的不倫不類。
衣服,不是這麼搭配的。
良臣,壓根就是大明朝的“殺馬特”,只是他自己不知而矣。
不過,依他那德性,就是知道,也不會有羞恥感,反而會認爲自己引流時代潮流呢。
今兒也不知什麼日子,遠遠的,良臣就瞧見前方圍着不少人,似是有什麼熱鬧可看。
天子腳下有甚稀罕事可看的?
天下的怪事,你們有誰知道的能有我多?
良臣傲然一笑,鄙視的掃了眼一幫興高采烈的吃瓜羣衆,然後嘴裡嚷着讓讓,擠進了人羣中。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有熱鬧不看是癡子。
然而,良臣擠不到前面去,因爲前面還有不少人堵着,其中幾個還長得特別人高馬大,打赤膊的也有兩個,一看就是京城地面上的人物。
其中一個傢伙被良臣擠得有些嫌煩,扭頭兇狠的瞪了他一眼,臉上明晃晃的寫着四個大字——“找打是不!”
這等地痞流氓,是良臣最痛恨的存在!
古往今來,這等人物也是萬千小說作者筆下主角的墊腳石,八流龍套的存在。
良臣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在這種人面前退縮。
只是考慮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良臣懶得跟他們一般計較。
真實原因卻是,他對自己的小拳頭有着清楚的認知。
和諧社會,吵吵罵罵的成何體統。
良臣識趣的從大漢兇狠的目光中,乖乖的擠到邊上的牆角,將酒罈和肉放好後,彎腰搬了幾塊磚頭疊上,然後踩了上去。
因難再大,也要克服。
熱鬧這東西,錯過這村可沒那店了。
最好是原配抓小三,撕得一塌糊塗,露出個幾點什麼的…
熱鬧還沒看到呢,良臣就已經聯想了,一手捂着鼻子,一邊準備喃喃自語:“剌激…真剌激。”
豈料,前面沒什麼剌激的存在,圍觀衆人看的是茶鋪裡幾個吃茶的人。
是男人,沒有女人。
幾個大男人喝茶有什麼好看的?
良臣大爲失望,對京師羣衆看熱鬧的素質表示了大爲不屑。
白耽擱小爺這麼一會功夫!
良臣正要從磚頭上下來,視線卻突然定格在那茶鋪。
準確的說,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個男人的頭上。
兇光,重生這麼多天來,魏良臣的眼中第一次出現傳說中的兇光。
何爲兇光?
就是吃人的眼神。
伴隨着兇光的是良臣急促的呼吸。
他看到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裡看到,被後世無恥之徒稱爲“新朝雅政”的金錢鼠尾辮!
茶鋪裡坐着的是一幫十幾年後被呼爲韃子的滿州人,現在,他們的稱呼是建奴,源於建州女真一詞。
建奴與衆不同的髮式是這場熱鬧的根源。
上百北京吃瓜羣衆好奇的圍在茶鋪四周,對着吃茶的建奴指指點點,有知道點邊事的則是趁機在那賣弄自己的見識,以便獲得周圍人佩服的目光。
茶鋪裡,十多個建奴卻是不爲外界所動,他們埋頭吃着點心,一個個好像從來不曾吃過飯的餓鬼一樣,狼吞虎嚥的。
韃子怎的現在就出現在京城了?
良臣的兇光一點點褪去,腦子裡滿是困惑。
眼下是萬曆三十七年,據他所知,那老奴還在白山黑水整合女真部落,因此,何以派人來京城呢?
瞥見前面有個中年人正在和周圍的人說這些建奴的來歷,良臣便費力擠了過去,聽了幾句恍然大悟。
原來老奴現在還是大明的臣子,按規矩每年他都要派人進京朝貢的。茶鋪裡這些建奴就是此次建州女真進京朝貢的團員。
“瞅見了嗎?要不是李大帥,這些個蠻子怎的會這麼乖乖的向咱大明臣服?關外平靜這麼多年,李大帥功不可沒噢。”
“是咧,李大帥可是咱大明的頂天柱,沒了他,蒙虜建奴不知要怎生鬧騰呢。”
“……”
良臣不動聲色的聽了幾句,李大帥自是說的是遼東邊帥李成樑了,算起來,這位李大帥今年怕也七老八十,活不了多久了。等李成樑一死,老奴哈赤纔敢公然造反。
但願,李成樑能多活幾年,給大明多一點時間吧。
良臣眉頭皺了皺,給大明多一點時間,何嘗不是給他魏小千歲多一點時間。
既然建奴尚未反叛,良臣自是不可能和這些朝貢的建奴發生衝突,他便想離開去二叔那裡。
建奴的事固然重要,二叔的事也同樣重要。
正要轉身,卻聽茶鋪裡有個建奴操着很熟悉的漢話叫了句:“阿敏,吃飽了沒?吃飽了我們就去找阿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