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警世通言

“秀芝姐這是威脅我?”

恍惚間,面前的秀芝姐不再那麼熟悉,變的有些陌生。難道這就是世人常言的女大十八變,女人心海底針?

“說不上…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吳秀芝很坦然的看着魏良臣,也許,在她心目中,這個魏家小二從來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太監,他依舊是從前那個讓自己鄙棄的二流子。而那個二流子,是不值得她吳秀芝感到敬畏,更不可能讓她恐懼的。

當初,她也許也只是爲了報復潘家,這才糟蹋自己。現在,她不想再這樣下去,她吳秀芝是自由的,不是誰家籠中的鳥。

“這不是說你跟我就不跟的。”

良臣的心緒有些複雜,他知道秀芝姐是在拿自己身體的真相威脅他,目的只是想和地上這個貪生怕死的小廝在一起,這多少讓良臣感到憤怒,同時也心生無力。

變了心的女人,是可怕的。

良臣不會挽留吳秀芝,他固然很看的開,舉頭三尺有神明,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難道只許他去綠別人,不許別人來綠他?

講道理,只要秀芝姐自己的選擇,良臣會尊重,他甚至會和民國那個傻兒軍閥一樣成全這對鴛鴦,這樣不但心裡不會窩火鬱悶,反而會很開朗,更能落下一段佳話,何樂而不爲呢。

但,成全不應建立在威脅的前提下。

吳秀芝能感受到眼前魏家小二冰冷的目光,能感受到這目光中飽含的深意,但她依舊不爲所動,也不曾感到半點心虛和愧疚,她只是伸手拂了拂額頭的秀髮,爾後輕聲問了一句:“我和你可有三書六聘?”

良臣默然,微微搖頭。

他和吳秀芝之間,恐怕都不及和佟佳氏之間來的正大光明。

佟佳氏好歹還是她大伯奴爾哈赤下禮送給自己的,吳秀芝有什麼?

他魏良臣頂多也就是能算吳秀芝的野男人、姘頭而矣。

“我雖未曾三書六聘於你,但我對你的感情,秀芝姐當明白。”

這年頭太監照樣可以娶親,良臣雖沒有三書六聘,八擡大轎把吳秀芝迎進魏家的大門,但他一直以來,都是將吳秀芝當成妻子看待的,否則,便不會讓佟佳氏居於她之下了。

這一點,從良臣給魏廣徽的書信就可以看出,信中,良臣可是鄭重其事請魏廣徽代爲照顧家眷的。

魏廣徽照顧的還算不錯,可惜,不及他家的小廝照顧的到位。

良臣說這句話,不是想挽留吳秀芝,只是想告訴對方,他魏良臣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你秀芝姐!

“你喜歡我,可我…”吳秀芝略微有些猶豫,視線落在跪在地上不敢動的江一郎身上後,她的神情堅定了。

“我不喜歡你。我本是不想再見你的,如果不是爲了一郎,我是不會來見你的。”吳秀芝說的很肯定,也是事實,她之所以肯回來,只是爲了救情郎一命。

因爲,她很清楚,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魏家小二子是不會要她命的,哪怕她做的更過份。

話到這份上,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再說下去,心頭的傷口只會更深。良臣有些自嘲,他一直以爲得到了秀芝姐的芳心和承認,現在看來,只是他一廂情願。

從一開始,他都只是個替代品。

從一開始,秀芝姐表現的都比他這個男人更強硬,更有主見。

一幕幕回憶起來,良臣除了苦笑自嘲還能說什麼。

不過,也慶幸,這件事早點暴露,否則,影響會更大,他魏公公的臉丟的也會更大。

緩緩的,良臣的視線落在了江一郎身上,略帶寒光的眼神讓這個膽小怕死的小白臉爲之哆嗦,慌忙喊道:“公公饒命,小的真是豬油蒙了心……”

一番番乞求饒命的話語在屋內反覆迴盪,良臣的目光不屑,小田的目光更是不恥,獨吳秀芝的眼神帶着愛意。

那愛意之中,更有保護之意。

或許,這個和魏公公從小一起長大的夫子之女,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今天,因而,她的心裡早就有了決奪,更早就有了準備。

“他有什麼好?”良臣笑了,笑的有些淒涼。

“他…沒什麼好。”吳秀芝也笑了,淡淡一笑,“但他能天天陪我。”

“我知道了。”

良臣若有所思,一句能天天陪我道盡了這世間男女事多少真諦。

男與女,所有的情感糾葛,不都是因那兩字“陪我”麼?

半響,良臣問道:“他不知道吧?”

“不知道。”吳秀芝搖了搖頭,“你放心。”

左右和那江一郎都很困惑,不知二人說的什麼。

良臣點頭道:“這麼說,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放我們走。”

吳秀芝頓了頓,竟然提了一個要求,“我不想回去,但我沒有什麼積蓄,你能幫我們麼?”

“……”

良臣笑了,再次笑了,繼而他只點了點頭。

吳秀芝沒有說話,只再次去扶江一郎,這一回江一郎終敢起身了,畏畏縮縮的躲在吳秀芝身後。

“那我們走了。”

在邁出門檻前那一刻,吳秀芝突然轉過身,凝視着良臣,問了一句:“你恨我嗎?”

“我不恨你,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夫子。”

這是良臣的真心話。

…………

魏良臣沒有食言,他真的放走了吳秀芝和江一郎,並且派人送二人去揚州。

行至潞河,舍陸從舟,江一郎身上無有船錢,囊中羞澀,知那魏公公送了一箱於吳秀芝,遂將難處說出。

“一郎勿憂,魏太監有贈,必有所濟。”

吳秀芝取鑰開箱,江一郎自覺慚愧,又知這箱乃魏太監所贈,故不敢窺覷箱中虛實。

只見秀芝在箱裡取出一個紅絹袋來,擲於桌上道:“一郎可開看之。”

江一郎提在手中,覺得沉重,啓而觀之,皆是白銀,計數整五十兩。吳秀芝仍將箱子下鎖,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

但對情郎道:“我與那魏太監自幼一起長大,我父乃他授業恩師,故他能饒過我二人,且贈我錢財。待至揚州,你我二人買一處小院,此後,便在這揚州住下罷。”

江一郎連連點頭,一臉感激道:“若非秀芝,我必遭那魏太監毒手,死無葬身之地。今魏家不容我,此後餘生只與秀芝相伴終老。此情此德,白頭不敢忘也!”

遂拿銀錢包了一船行至瓜州,二人坐於船首,雙手相握,互依互擁,倒真是一對恩愛夫妻樣。

江中另有一大舟,舟中有一少年郎君,姓趙名富,家資鉅萬,乃揚州豪商之子,年方二十,生性風流,慣向青樓買笑,紅粉追歡。

此時正於船中獨酌無聊,忽見鄰船坐有一對恩愛小夫妻,觀那女子模樣,新婦雲雨,甚是美豔誘人,便想見上一見。

又思那女子必是良家,他冒然去見定遭人丈夫辱罵,遂作罷。一夜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聞江風大作。及曉,彤雲密佈,狂雪飛舞。

卻是倒春寒,這揚子江上下了一場大雪。

因這風雪阻渡,舟不得開。趙富命艄公移船,泊於江一郎和吳秀芝家舟之傍。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值吳秀芝梳洗方畢,纖纖玉手揭起舟傍短簾,自潑盂中殘水。

粉容微露,卻被趙富窺見了,果是國色天香。魂搖心蕩,迎眸注目,等候再見一面,杳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學士《梅花詩》二句,道: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江一郎聽得鄰舟吟詩,舒頭出艙,看是何人。

趙富吟詩,正是要引江一郎出頭,他好乘機攀話,當下心喜,慌忙舉手,就問:“老兄尊姓何諱?”

江一郎見趙富是大家子弟,感到親近,也不多疑,敘了姓名鄉貫,少不得也問那趙富。

趙富也敘過了,二人又敘了些閒話,漸漸親熟。反正舟不能開,趙富便約江一郎去酒樓,江一郎不好推脫,便隨他去了。

這江一郎雖是小廝出身,但卻是南京禮部侍郎魏家人,自小也是受過教育,見識更不少,與趙富相談甚歡,一來二去,竟成了好友。

連着數日,趙富都帶江一郎出外,吳秀芝雖有意見,但也不便阻攔。哪知數日後,趙富竟帶着江一郎去了青樓之地。江一郎起初不願進,架不住趙富勸說,入內之後姐兒一上來,本就花心的江一郎立時本性畢露,入那溫柔鄉去了。

只是每回都是趙富請客,江一郎十分不好意思。回去之後又不敢對吳秀芝說,但想總是讓人趙富破費不好意思,便跟吳秀芝要錢。

初始,吳秀芝也給他錢,但要的次數多了,吳秀芝也是有些不捨。

一日酒後,趙富故作玩笑與江一郎說你家妻子甚美,若能讓他睡上一夜,便給其金五十兩。

江一郎只道是玩笑話,沒有放在心上,和趙富繼續把酒言歡。待酒勁上來之後,趙富卻誘江一郎說他夫婦二人之事。

結果,在趙富的刻意引誘下,有些不自主的江一郎把事情真相給說了出來。

趙富笑道:“照這麼說,你那妻子,也是水性無常。今日能捨了那魏太監,他日便不會舍了你?”

江一郎喝的臉紅,酒勁上頭,一想吳秀芝被自己勾搭時也不是完壁,再想她隨魏太監那麼久,定不是那魏太監給弄的,說不得早就有了姘頭。這麼一想,不由有些惱火,再被趙富煽風點火,竟是生了別樣心思。

他道,吳秀芝反正不是什麼好貨,他能玩得,別人也能玩得,那魏太監更不知使什麼花樣花過,所以,讓趙富玩一夜,又有什麼打緊的。誰玩不是玩呢,再說,還能得五十兩金,這好事到哪去尋。

這麼着,江一郎真是準了趙富。

趙富大喜之下,急忙給了江一郎五十兩金,又趁他酒醉寫了字據,之後揣着字據便上了吳秀芝的船。

已睡下的吳秀芝被趙富驚醒,掙扎不過,哭泣求趙富放過他,可那趙富如何肯放,只說你夫君收了他五十兩金,允他趙富玩一夜,你這做妻子的必須讓他盡興。

說完,拿出字據給吳秀芝看。

吳秀芝看後,立時呆若木雞,之後也不反抗,只任由趙富折騰,如死魚般。

次日天亮,趙富走後,江一郎做賊心虛,一臉愧疚回到船上。

“你就差那五十兩金麼?”吳秀芝披頭散髮裸坐於鋪上,冷冷看着江一郎,“爲了五十兩金你就讓人隨意糟蹋於我?”

江一郎如何敢說話,又羞又愧。

吳秀芝見狀,也不多言,只將魏良臣送她的箱子打開,叫江一郎自己看。

江一郎偷眼瞧去,立時呆在那裡。

原來箱中竟是堆滿銀票和珠寶,價值不下萬兩。

“區區五十兩就把我賣了,我真是瞎了眼。”吳秀芝面若死灰,將那箱子合上,在江一郎發怔之時,竟是憤而奔上船頭,繼而抱着那箱子往江心一跳。

“秀芝!”

江一郎大吃一驚,急忙奔上船頭,但見雲暗江心,波濤滾滾,哪裡還有吳秀芝的影子。

“救命,救命啊!”

江一郎捶胸頓足,在船頭號哭求救,聲音驚動周邊船隻和岸上行人。

恰有一馮姓中年人和朋友數人在瓜州遊玩,聽着動靜,不由詢問路人:“可知那船上發生何事?”

“好像是一個女子叫負心人給騙了,持百寶箱投江自溺了…”行人知道不多,匆匆數語便趕去看熱鬧了。

“可惜,可惜。”

馮姓中年人連連搖頭,也與朋友趕去觀望,遙望江心衆人呼救,不禁暗歎。

隔壁船上的動靜很快驚動了趙富家大船上的僕人,當下就有僕人將正酣睡的公子叫醒。

“什麼,那女人投江了?!”

趙富聽了此事,臉駭的都白了,急的直跺腳:“壞了,父親吩咐拆散這對男女即可,可那女的卻投了江,要父親如何向魏公公交待?!魏公公若是怪我趙家辦事不力,我趙家豈不大禍臨頭!”

趙富不能不感到害怕,因爲前幾天剛剛收到消息,那位提督海事太監魏公公如今已升任江南鎮守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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