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元標是出了名的性急,脾氣大,早年間反對張居正“奪情”,在刑部大堂公然罵街,結果被當廷杖了八十。如今雖已是花甲之年,但這暴脾氣卻是一點不減當年,說話間就是吹鬍子瞪眼睛。
“爾瞻兄,莫激動,也千萬莫叫氣着了。”
葉向高真拿這個黨內元老沒辦法,論起資歷來,他這現任魁首是不能與鄒、趙二人相提並論的。今日黨內能以他馬首是瞻,概因他福清相公是這內閣獨臣而矣。
“進卿,爾瞻如此,你不知原因麼?”
趙南星起身將鄒元標按下,心裡其實也有些着急,畢竟這麼大的事,葉向高拖着遲遲不辦,實不是個事。
葉向高當下便道:“陛下已允福藩明年歸藩。”
“噢?!”
趙南星和鄒元標都是一怔,旋即則是一喜,福王歸藩這件事可是自國本以來懸在東林頭上最大的一柄利劍。如今這柄利劍真要被移去,黨內上下就能徹底心安了。
“陛下真有此意?”鄒元標很是激動。
葉向高肯定道:“陛下與我說,只待過了太后壽辰,福王就能歸藩,最遲明年初春。”
“若真如此,進卿可是辦了件大事,大好事啊!”
鄒元標喜不自禁,趙南星也是老懷欣慰。
“正因此事得成,故於無錫之事,我便容了陛下。”葉向高複道。
“嗯。”
趙南星挼了挼鬍鬚。
鄒元標想了想,卻是不放心道:“進卿容陛下可以,但是我書院被焚、弟子被抓之仇,卻是不能不報。若進卿不能爲黨內主持這公道,恐人心離散,爲奸小所趁啊。”
“我省得。”葉向高也有苦衷,“只是已等了這幾天,不外再多等幾天,陛下答應會給一個滿意的處置於我,若我再行催逼,恐陛下反覆,福王歸藩之事再無下文。”
此中利害關係,趙南星自是明白,思慮片刻,點頭道:“也罷,只要福王能歸藩,這大仇我等便等它幾日。”
鄒元標考慮再三,也默認下來。
於東林上下而言,黨內利益最重。而福王歸藩於東林而言,是頭等大利。當今陛下屢有失信於人表現,難得鬆口允福王歸藩,這會真是不能再爲無錫之事催逼,不然,恐這位陛下又會翻臉。
“小不忍則亂大謀,爾瞻兄、夢白兄,你們放心,無錫死難紳民絕不會白死,我書院弟子也絕不會叫那魏某指鹿爲馬,顛倒黑白!”
葉向高此語明着表態,以首輔之尊做此表態,趙、鄒二人還有什麼說的。在他們看來,那內臣魏某不過是倖進小人,既非天下知名人物,又非內廷大璫,真要斬殺此人,簡單容易。現在士林譁然,朝堂譁然,皇帝再想護短怕也不能。
趙南星“唉”了一聲,道:“想陛下二十年前突然怠政,從此礦稅橫行,邊疆漸危,朝中黨爭不斷,民間民不聊生,你我讀聖賢書,爲社稷臣民,豈有不擔憂之理?進卿,在我們一羣人中,你算個豪傑,又獨支閣臣,於當下局面,難道就無良策?”
葉向高搖了搖頭,道:“陛下雖說十幾年不上朝,但大權還是獨攬,他飽讀文史,不傻也不愚,眼下還沒到大廈將傾的地步,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維持,總能平安過渡,屆時聖主臨朝,社稷自是穩健。”
言外之意,趙、鄒二人自是聽得出來。
鄒元標嘆了聲,道:“我等是能齊心,可那浙黨、楚黨卻包藏禍心,不能不防。”
聞言,葉向高忙道:“陛下已準增補閣臣,二位有何人選可推?”
前番東林力推漕撫李三才入閣,可惜功成垂敗,李三才不但未能入閣,反因盜取皇陵木叫貶爲平民。此事於東林無疑是一重大打擊,試問,若李三才能成功入閣,今屆京察又豈會這樣虎頭蛇尾,孫老尚書又豈會一氣之下掛印而去。
因而,這新的閣臣增補人選,就得慎重再慎重,萬不能再補而不入,反累本黨。
趙南星首先想到一人,道:“韓虞臣可用。”
韓虞臣乃指現在的禮部尚書韓爌,此人是萬曆二十年的進士,曾任翰林院正史纂修官,乃東林黨人。
“韓虞臣事公允,與浙黨諸臣能夠共處,當可過會推。”趙南星一語點明推韓爌的好處,那就是此人和浙黨不少人交情甚好,因而至少可以保證浙黨方面不會阻撓。
鄒元標也提出了兩個人選,一是翰林院檢討劉一燝,二是前禮部侍朗吳道南。這二位都是東林黨人,論資歷都可入閣。
葉向高此時也提出了他心目中的人選,讓趙南星和鄒元標意外的是,此人竟不是東林黨人,而是浙黨的方從哲。
說到這方從哲,真是很爲葉向高看好器重,越過黨派門戶之見,曾先後舉薦他續修玉牒、任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不過方從哲都是未就。
“進卿欲與浙黨交好?”趙南星很是詫異葉向高爲何要推浙黨中人。
葉向高也不瞞他,坦言經此屆京察外計,他看出想要平穩推行朝政,還是不能樹敵過多。因而有意分化浙、楚、齊、宣、昆數黨。他推薦方從哲增補爲閣臣的最大目的就是要讓浙黨和楚、齊、昆、宣劃清界線,從而可以分而破之。
趙南星和鄒元標雖然脾氣都急,但也不是不曉事之人,那方從哲雖然聲望很隆,但將之引入內閣不會反制葉向高,相反還能讓朝堂對東林刮目相看,因而同意下來。
“便將這幾人報上去,無論陛下同意何人,總比我一人獨臂難支的好。”葉向高一錘定音。
一想到那個長年累月深居宮中不出的皇帝陛下,鄒元標就沒來由的一肚子火氣,哼了一聲:“咱大明朝真是時運不佳,怎麼就輪上這麼個皇帝呢。自張居正離世之後,咱大明朝似乎就一直走下坡路,到如今政事盡廢,官員缺額過半,上下無有理事,這皇帝卻只曉得派些內監出去,先是開礦收稅,現在還要搞什麼海事,真叫人不曉得說什麼好。”
葉向高也嘆了一聲,鬧出江南文變的那個內監魏良臣打着的便是開海名義,這等大事,皇帝與他這首輔卻不曾透露半句口風,實在是叫他寒心不已。
但當下能說什麼,只得寄希望於未來了,因而便說了句:“東宮甚賢。”
“不錯,東宮甚賢,我輩還有指望。”鄒元標精神一振。
不想,邊上的趙南星卻不以爲然道:“若依我看,東宮不賢。”
葉向高一愣,鄒元標更是一驚,不解的看着趙南星:“夢白何出此言?”
“我善相人,但觀東宮,兩眼無神、面色灰暗,此等面相,如果我猜得沒錯,東宮想來是個喜好酒色的人。這等人,一般壽命不長。”
趙南星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