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南直隸各州各府雖直隸北京管轄,但卻設有兩巡撫。
一爲駐蘇州的應天巡撫,二爲駐淮安的鳳陽巡撫。
被魏公公嫌棄太老而不要的修吾公李三才便做過鳳陽巡撫,而大名鼎鼎的海瑞則做過應天巡撫,全稱是“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十府”。
應天巡撫設於江南繁華所在,所管皆是天下最富之地,理論上權勢自是顯赫。只是,自宣德以後,一般出任鳳陽巡撫者多兼漕運總督一職,且鳳陽又是中都皇陵所在,故不論權勢,單論油水,鳳陽巡撫明顯要比應天巡撫生髮的很。
畢竟,應天巡撫再是位高權重,他也不可能如漕運總督般一言可定漕運之利。再者,正是那江南之地太過富饒,出了太多人傑,鄉黨士紳盤根錯節,一舉一動都牽發天下人目光,這應天巡撫做的自是要小心翼翼,沒有鳳陽巡撫那般自在。
另外,鳳陽巡撫手中是有兵的,非一般衛所之兵,而是精兵。一部爲中都駐軍,一部則爲漕運之兵。
如果南直有事,鳳陽巡撫短期內就能調動不下三萬之兵,反觀應天巡撫,標下各兵合在一塊怕也不過數千,且要調這些兵的話,還得南京守備太監、南京守備勳臣及南京兵部尚書同意。
三個婆婆頂在頭上,這應天巡撫和沒有婆婆管的鳳陽巡撫,哪個官做的更快活,自是不用多說了。
除了海瑞外,魏公公對歷任應天巡撫沒什麼概念,唯一的印象就是天啓年間蘇州發生“五人墓碑”運動時的時任巡撫毛一鷺,這位可是替二叔坐建生祠的。不過算算時間,這位親近“閹黨”的巡撫大人顯然沒能當上巡撫重臣,這會不知在哪做府縣官呢。
然正是因爲不知道如今是哪個做這應天巡撫,魏公公心裡就不定當,發虛。
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魏公公急於知道現任應天巡撫的最大原因,不是怕這位撫臺大人發兵來搶他的“肉票”,而是怕這位巡撫大人壞了他的出海大計。
“應天巡撫總理錢糧兼提督軍務,爲居中調度,及時處理緊要事務,標下水營關係重大。”
魏廣微在書信中如此告訴魏公公。
南京城的官員,第一個知道無錫發生變亂之事的就是魏廣微這位南京禮部侍郎,他比正常訊道提前了半天知道。
火燒東林書院,當街射殺百姓紳民這兩件事可把魏廣微嚇的不輕,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和這魏公公撇清關係,可是他撇不了。因爲,是他替魏公公給牽的線,他不牽這條線,魏公公不會去無錫,進而,就沒這事。
所以,魏廣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明白魏公公好端端的去請顧憲成驗畫,事情怎的就演變成了現在這模樣。
中間肯定是有什麼誤會,但不管是什麼誤會,事情已然惡化到這種程度,這誤會不誤會的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何善後。
考慮到他就算什麼都不做,東林黨那幫人也斷然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說不定還會怨恨自己,因此,魏廣微出於自身利益考慮,替魏公公全盤考慮了下,給其點出了速速出海以避風潮的法子。
這法子和魏公公自己想的不謀而合,只是,魏廣微不知道魏公公還綁了上百號肉票。要是知道的話,斷然是不會替其出主意,更不會告訴他應天巡撫曹時聘關係成敗,同時,也不會答應替魏公公照顧“家眷”。
魏公公現在也是豁出去了,他在南方真的沒有什麼心腹之交,秀芝姐和佟佳氏只能暫時託付給魏廣微這個“乾哥哥”。
他只希望這位魏侍郎能夠看在小國舅的份上,暫時替他看好兩個娘子。至於兩位“娘子”會不會和魏哥哥勾搭成奸,魏公公也不好說,誰讓他這次是匆匆出海,說不定就不知死活,不知行蹤呢。
人在海上漂泊幾年,娘子們多半是守不了寡的。
魏公公這人,也是天性灑脫的。老話說的好,要想日子過的好,就得頭上戴點綠嘛。
他英雄無用武之地,憑什麼要求人娘子空穴不求人呢。
人哪,將心比心,要懂得換位思考。
大不了乾哥哥真對不住自個,等洗白上了岸,請他做真哥哥好了。
債券這塊,肯定也是要擱淺了。
魏廣微原定的大主顧就是東林黨,這會,如何還敢再賣。那東林黨人哪個又肯買,敢賣?不怕叫唾沫星子咽死麼。
魏公公現在是顧不得別的,他得趕緊到吳淞口去。
從時間上算,蘇州那邊肯定是知道他魏公公在無錫乾的好事,北京那邊也應當知道了,不過皇爺最多知道他燒了東林書院,不知他把書院的上百號人給綁了票。
因此,時間上面還是有個差可以打的。只要北京的聖旨沒來,蘇州這邊總能應付一二。
這也真是要感謝這時代的通訊落後,落後未必就是捱打,落後也是有好處的啊。
魏廣微說的明白無誤,應天巡撫曹時聘的重要性不是在於他管蘇州和常州,也不是管松江、上海,可以隨時以欽差巡撫身份圍堵魏公公這個欽差,而是在於吳淞口水師就是他的直管標下。
換言之,魏公公必須搶在曹時聘發現自己欲從吳淞口出海前抵達上海縣,然後或重金,或殺將奪兵,把吳淞水師弄到手。
不然,海路必被堵死。
沒有了海路,一道聖旨就能讓魏公公上天無門,下地無路。
魏公公對萬曆這位皇爺寄予的希望是能夠給他拖上幾天,而不是死保他。
皇爺愛財不假,重禮送了也不假,可架不住皇爺這人除了愛財,也怕事啊。
這位要不怕事,也不至於躲宮裡幾十年了。
人哪,還得靠自己。
蘇州城,魏公公肯定是不會去的,他更不可能和曹時聘這個巡撫打交道。
原先,應天巡撫駐地並非在蘇州,而是在句容。但八年前常熟生員孫汝炬等煽衆鼓譟,窘辱守令,蘇州知府週一梧閉門求去,撫按以聞。禮科都給事中張聞達疏究,俱奉嚴旨參辦。於是禮部奏將孫汝炬等分別首從問擬,常熟通學生員並童生停勒一科,不許考試。週一梧令供職。仍通行各省直提學官,照本部原題。
這件事結合一年前蘇州發生的反織造太監孫隆暴亂事件,促使萬曆下旨命應天巡撫行臺由句容移駐蘇州。
蘇州和無錫離的可是近,幾乎就是在魏公公大隊人馬在運河上押着“肉票”大搖大擺往蘇州前進時,應天巡撫曹時聘就接到了消息。然而,他沒有馬上做出應有的判斷,而是在遲疑。
遲疑的原因是,那隊人馬一路走的不急不徐,且旗幟鮮明,公然宣稱要將捕獲的無錫一干謀逆移送應天巡撫處置。
這就叫曹巡撫拿不定主意,也吃不準究竟發生什麼了。無錫縣遞來的公文和巡撫行臺收到的那些消息也對印不上,到底信哪個,曹巡撫還真不敢就拍板。
巡撫行臺上下都摸不透到底怎麼回事,蘇州府這邊自也糊塗,有一個細節他們沒有注意到。就是從昨天夜裡起,就陸續有騎馬的客商從蘇州經過,去向都是崑山方向。
道上有些人注意到了這些北地來的客商,發現他們都是一人雙馬,且攜帶了很多布袋。那些布袋看着沉甸甸的,似是裝了重物。
這些客商看着都是大漢,有稅卡的官兵瞧着不像好人,但上前盤查,對方卻是關憑俱全,實在是沒有什麼異樣。加之這些人稅金照納,額外還多給好處,稅兵們也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問上幾句就放人過去。
魏公公是第四撥過的關卡,過卡之後,他長出了口氣,是死是活就看這一回了。
但願,曹巡撫還叫運河上的魏公公船隊給忽悠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