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妃是個可憐人,被囚慈慶宮十數年,原本相依爲命的母子,竟是再也不得相見。
年前,她的病情就加重了。
原本還能模糊看人,漸漸的卻是什麼都看不清,只能大致分辨一個大概輪廓。
五月的時候,她的病情非常嚴重了。
小爺朱常洛知道母親病危的消息後,立即進宮求見自己的父親,請求父親允許他見母親最後一面。
萬曆同意了長子的要求。
在母親病榻前,瞅着氣息微弱的生身之母,朱常洛痛不欲生。
過了很久,王恭妃才睜開了眼睛,她的手無比枯瘦,她費力的緩緩擡起,撫摸着兒子的臉,眼中含着淚水,呢喃道:“吾兒長成了,我死也甘心了。”
“母親…”
朱常洛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他什麼話也說不出。
王恭妃可能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於是想多和兒子說幾句心裡話,卻發現門口站着鄭貴妃的貼身內侍龐保,不由哆嗦了一下,爾後憤怒的指着龐保,悲憤罵道:“你爲何在這偷聽!”
“恭妃娘娘,奴婢怎麼是偷聽呢?”
龐保一臉無辜,待看到太子正怒視他時,本能的往後退去。
“母親!”
朱常洛按下心中怒火,想和母親說話時,卻發現母親竟然再也不吭聲。
王恭妃沒有馬上嚥氣,她又拖了兩天。
死前,陪伴這位太子生母的只有一個叫王承恩的小夥者。
當王承恩紅着眼睛猛敲慈慶宮大門時,外面的守衛方纔知道發生了什麼。
很快,乾清宮知道了這個消息,慈寧宮也知道了。
坤寧宮、翊坤宮是在同一時間收到的消息。
最後一個知道的是東宮。
萬曆命人開啓宮門,傳太子前來視殮。
朱常洛望着骨瘦如柴的母親遺體,放聲大哭。
葉向高是最先知道王恭妃病逝消息的外朝官員,當時,忍不住長嘆一聲。
嘆恭妃一生命苦,終是未能等到兒子出頭那日。
恭妃既死,相應葬禮自有禮部安排,倒不需首輔大人操心。
此時的內閣值房,依舊只有葉向高一人。
他是首輔,卻無次輔,更無閣臣,以致好大一座值房,空蕩蕩的。
這日,葉向高處置完幾件公務,準備出閣穿過午門,去東面的吏部找孫丕揚商量京察的事。
事情再這麼僵着也不是個事,總要有所突破,否則今年京察的大好機會又白白浪費了。
臨走前,他看了眼掛在閣房牆上的萬國圖。
這幅圖是皇帝於數月前命人描繪專門送到內閣的,據司禮掌印孫公公說,皇帝往南邊派了一個海事太監。
那海事太監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中旨冊官的那個雜流舍人。
說到這個小太監,葉向高不陌生,就在前不久,趙南星還和他提過這人,意削奪此人官職。
可惜,這人卻淨身進了宮,饒是葉向高身爲首輔,也是不能直接干涉宮中的人事。倒是可以請孫公公幫忙,但想這人叫皇帝差去出海,恐孫公公也拿其無可奈何。
說到這魏良臣,也是有功的。關門軍變能夠快速平息,其在當中是出了力的。也是念在這小子有此功勞,葉向高這才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與他一般計較。不然,以他首輔之尊,真執意找其麻煩,又豈是做不到的。
但是,於海事,葉向高是不以爲然的。
牆上所畫那圖中世界,於首輔看來也是很荒謬的。
多半是西洋傳教士胡編用以哄騙陛下,偏陛下眼中只有金銀之利,起了興致要辦海事,渾不知這海外盡是蠻荒,出海於國無益。
只不過,陛下終究沒有命朝廷辦海事,內廷有所折騰葉向高也不願多嘴。但使那魏良臣無有收穫,陛下興致自然歇了。
葉向高又想到去年故去的司禮監掌印兼管東廠的陳矩公公,這位真是賢監,他的去世令葉向高惋惜不已。
再三唏噓之後,葉向高便要出閣,值辦卻來稟報,說東宮的王安公公求見閣老。
“快請。”
自兩位賢良的司禮太監田義、陳矩相繼病故後,王安成了宮中碩果僅存的賢監,又與東林黨交好,更是太子身邊的智囊,葉向高自是看重,忙讓人請王安進來。
王安進來之後,見着葉向高,卻是“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哀聲說道:“閣老幫一幫小爺吧!”
葉向高一驚,急忙上前攙扶王安,問道:“王公有何吩咐,儘管直言,老夫照辦就是了。”
王安眼圈有些發紅,聲音十分低啞,泣聲道:“閣老有所不知,恭妃娘娘薨了三日了,可至今仍不發喪,也見不到皇爺的御旨,小爺委屈得只是哭,奴婢實在看不下去,斗膽來求閣老給太子做主!”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陛下怎能如此!”
葉向高也是氣憤,氣憤之餘也忍不住黯然神傷,他勸慰王安道:“王公放心,老夫這就進宮面聖,務必讓王皇貴妃入土爲安。請王公轉告太子,叫他寬心就是。”
“多謝閣老!”
王安感激不已。
葉向高當即不去吏部,隻身入宮,向皇帝陳明此事。
萬曆也許是自知理虧,或許是不想聽葉向高的指責,便下了一道御旨:“喪事依照世宗皇貴妃沈氏爲例”,並傳諭禮部速報上儀注。
當禮部官員呈上有關喪事的禮儀和具體安排,萬曆居然一連五日沒批,葉向高不得不又一次進宮相爭,萬曆這才批准了禮部的奏請。
有感於皇帝對太子生母如此冷淡無情,再看皇帝對福王之恩澤,葉向高深感危機。
鄭妃之子常洵十五歲封爲福王,十九歲完婚。依照祖制,親王大婚後,必須返回藩國,不經宣召不得入京,可鄭妃愛子心切,以種種藉口留福王在京,眼下,她便以藩地王府尚未完工爲由,留福王長期住在京城。
葉向高深感福王回藩,的確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可福王一天不走,就是一天對太子順利即位的威脅。
大運河邊,一個太監也同樣感受到了同福清相公一般的威脅。
不同的是,威脅他的人同樣是個太監。
“若是叫皇爺知道陳公公竟然向東林黨的李三才行賄,卻不知皇爺怎麼看陳公公咧。”魏公公皮笑肉不笑。
他很喜歡這種敲竹槓的事,尤其是對象還是塊大肥肉。
山東礦監陳增,不折不扣的大肥肉啊。
天幸有李永貞給報的信,要不然這塊大肥肉就從魏公公嘴邊飛了。
當然,田爾耕也是不錯的,能夠查出陳增和李三才勾搭的秘事來,且曉得把這便宜好處送給他魏公公。
不錯,不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對於敲詐同僚,魏公公毫無心理負擔。
因爲,他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