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安門的路上,良臣想到一事,覺得不對,那楊漣不過是個才任兩年的知縣,他憑什麼可以出任戶科給事中?
雖然同樣都是正七品,但一個是地方官,一個則是京官,前者可以說是百里侯,後者卻是小臣之翹楚——給事中官品雖低,權力卻大,有封駁之權,皇帝的旨意和內閣的票擬如果沒有給事中的簽名,那麼就不能下發執行。
可以說,給事中這個職位是極其要害的一個官職,楊漣前年中進士,外放知縣,今年便被提進京城,這實在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滿打滿算,楊漣在任上做實事的時間也頂多一年。
就做一年知縣,便被舉爲廉吏第一,上調京城,他楊漣憑什麼?
再者,天下那麼多知縣,那麼多在任上苦熬的官員,難道就沒一個比楊漣更適合出任給事中的?
這事,肯定有貓膩,先前司禮監的人說什麼王公公同意了,而楊漣是東林黨人,那麼這位王公公是誰,良臣多少也能猜得出了。
不是那個放着本份不做,和東林黨勾結在一起,欺負孤兒寡婦的王安又是誰?
這些個東林黨人,成天罵人家結黨營私,他們自己乾的又是什麼事?
單就楊漣這件事來看,主持此事的東林黨大佬們明顯就是鮮廉寡恥了。
良臣冷笑一聲,又無奈搖頭,二叔還在掃馬圈,自己又倒黴的在皇宮中亂轉,現在去想東林黨的事,有點不切實際了。
一路有驚無險的摸到北安門那裡後,良臣才發現宮門沒有開,不由很是焦急,可宮門沒開,他就是飛也飛不過去。
也不知離天亮開宮門還有多長時間,良臣不敢在那裡瞎晃悠,便摸到了離宮門不到一里多地的一處建築中。
選擇在此處藏身的原因是這地方一個人也沒有,良臣沒蠢到腦子一熱,想要潛進宮城一探究竟,那跟找死沒有區別。
宮城位於皇城正中,四面都有護城河,只四座宮門通連內外,乃是皇帝和嬪妃所居之處,便是太子也不能輕易入內,況他魏良臣個冒牌小火者。
人貴有自知之明,良臣對自己的家底很清楚,除了知道未來歷史走向外,他不比這個時代的人多會什麼。
讀書,他比不過那幫八股狂人;學武,他連自宮的劉若愚都幹不過;做生意,沒本錢;搶劫,沒那個膽;造反,做夢去了,朗朗乾坤,盛世天下,他想造反?再等二十年差不多!
趕緊幫二叔升級纔是王道。
在二叔沒有成爲九千歲前,良臣做夢也沒有想過能進皇城,今日純屬冤枉,他真是恨死那劉若愚了,要是他能出去,日後定在二叔面前狠狠告這傢伙一狀,讓他再切自己幾刀去。
這次,良臣不是從大門那過去的,而是從後牆翻進去的,他準備在這裡一直藏到天亮。
不知道怎麼回事,良臣覺得自己藏身這地的建築風格和剛纔看到的皇城建築格格不入,怎麼瞅都像是座寺廟。
皇宮裡也有寺廟?
良臣甚是糊塗,他沒聽說過。倒是僞清滿州韃子進關之後,在宮裡養過一陣喇嘛。
不管它了,一夜的逃亡加上提心吊膽,使得良臣精神十分的不濟,他躲在院中的西南角落裡,迷迷糊糊的就想打盹。
“砰”的一聲,腦袋叩在了身前的大缸上。
揉了揉腦門,良臣想這可不行,不是疼的事,而是他若睡着了,有人過來他都不知道!
於是,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疼的嘴都歪了,好在沒有白疼,瞌睡蟲真是不在了。
又在缸後幹坐了片刻後,良臣有點坐不住,他發現東北方向有一根好長的煙囪豎在那,高度大概和三層小樓差不多。
摸了摸肚子,良臣很自然將煙囪跟廚房聯繫到了一起。
難道是尚膳監?
良臣心中一喜,躊躇片刻,大着膽子往內處走去,想找到廚房弄點吃的。
途中,他不斷的用鼻子去嗅空氣,好捕捉食物的香味。
只是,沒有聞到什麼肉香味,倒是聞到股淡淡的焦油味。
這味道,初聞倒不覺什麼,可時間久了,讓人禁不住有想吐的感覺。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良臣越走越覺不對,別的地方都是掛着燈籠,獨這地方是點的蠟燭,並且是沿着一個方向點的,看着甚是詭異。
不知不覺,良臣已經停在了那裡,他不敢再朝深處走,瞬間,他做了個決定,那就是馬上回頭。
轉身時,卻是吸了口氣,因爲四周灰暗的牆壁滿是夾格,而夾格上清一色擺着的都是骨灰罈。壇上都貼有人名。
真晦氣,我怎麼躲這地方來了!
良臣連連後退,如見鬼似的想遠離此處,因爲這裡正是宮中專門焚化無權無勢小太監和宮女的淨樂堂。
此堂設掌房官一員,凡宮中小火者有病都送安樂堂處醫治,若病好了自是回原處供職,但若不幸病故,那麼就由惜薪司給焚化貲、內官監給棺木,擡到這淨樂堂來焚化。
良臣沒有看得清,在那三層樓高的煙囪不遠處,還有一座塔,塔底下是眢井,裡面堆積的都是骨灰,卻是死前都沒錢給淨樂堂買骨灰罈的太監宮女葬身之處。
這次良臣跑的速度絕對比上半夜從小刀劉刀下逃出的還要快,甚至因爲響動太大,還驚動了淨樂堂的太監。
等那太監叫了兩個火者過來查看時,良臣早已翻過院牆跑出老遠。
良臣這次是什麼地方也不敢去了,找了個樹叢鑽了進去,老老實實躲到了天亮。
可是當他來到北安門那時,卻傻眼了,因爲王曰乾正領着幫錦衣衛在那盤查出宮之人呢。
良臣不敢將希望寄託在人家眼瞎上,只能掉頭從別的宮門出去。
可皇城這麼大,他又沒有地圖,根本不知從哪還能出去。
如一隻無頭蒼蠅似的,良臣在皇城中轉來轉去,原先去過的司禮監那一塊他沒敢再去,就這麼繞來繞去,來到了一座宮門前。
讓人意外的是,這座宮門並沒有守衛。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良臣盤算大抵總有九點鐘的樣子,那王總旗帶人在宮門堵他,宮中肯定還有人在搜查。眼下根本不是出宮的好時機,還是先尋個地方躲起來再說吧。
雖然那宮門沒有人守衛,可良臣起初無意進去,他只想找個太監的衙門躲一躲,摸到不遠處的內承運庫時,卻發現承運庫的太監都在門外集中,似是在檢查什麼。
良臣心中一突,知道不妙,定是劉時敏找了那勞什子陳公公,現在內廷大小衙門都在找他了。無奈,他只能往那沒人守衛的宮門躲去,一進去,就見是片廣場。
廣場中間一個年老火者正在掃地,看到他後,那老火者愣了下,問道:“你是哪個衙門的,怎麼進來的?”
“我…”
良臣怔住,不知如何回答,那老火者見狀,面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那個…我是…”
良臣臉上擠出笑容,尋思如何說法時,那老火者卻一下叫了起來:“來人啊,有人要打小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