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四百六十名降倭送到京城,是要擔巨大政治風險的。
在此之前,不是沒有降倭入關,但那都是以炮灰形式直接發往宣府、大同以及薊鎮的。
直接送往京師的也有,且還都是被俘的日軍軍官,人數有六十一人。這六十一人的命運是被皇帝交付所司正法,命砍頭顱傳送天下。
除這六十一名日軍有幸踏入大明帝都外,其餘被俘降倭及逃來倭人不是爲礦工苦役,就是爲炮灰,命運稍好的恐怕就是劉鋌帳下那幾百倭丁了。
劉鋌是私藏降倭,以家丁名義帶在身邊,並且這些降倭在西南平播戰事中表現傑出,才換得了明朝安身之所。
除此之外,大明內地再無任何降倭存在。
因而,冒然將降倭送到京師重地,還一次就四百多人,說實在的,即便楊鎬身爲遼撫,心裡也不免打鼓。
接到便宜學生書信時,他對答不答應還是很躊躇的。
答應吧,怕擔風險。
這種事可大可小,要是御史風聞往大了說,他楊鎬會很麻煩。
不答應吧,這便宜學生雖說舍人不幹了,但搖身一變成了太監,側面說明這便宜學生與宮裡關係更近一步。
如果皇帝和貴妃不看重他這便宜學生,豈能將出海重任交於他呢。
楊鎬可是走貴妃這條線方得起復的,他可不願因小失大。
再說,他那便宜學生也對得起他這老師,半個月前,皇帝已經允准麻貴調任遼東總兵。
只待麻貴一到,楊鎬便要發起土蠻之役,這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醞釀了好一陣了。
事實上,麻貴調任和魏良臣沒有半點關係。
他倒是想替楊鎬幫忙,可剛一入京就慘痛“掉鳥”,土蠻炒花部和麻貴的事壓根沒顧得上說。
完全是萬曆本人的意思,或許萬曆也覺得遼東的將領是時候要換一批人了,要不然李成樑的影響太大。
寬甸六堡的事,萬曆還是有很大意見的。
選來選去,也就是和李成樑同樣資格老的麻貴能夠鎮得住遼東了。
楊鎬左右爲難時,在魏福記有一份大幹股的蔣方印出了主意,說不如讓魏良臣自到關門接人,這樣,就能兩全齊美了。
關門之外,是遼撫的事,出了事楊鎬兜。
關門之內,是魏良臣的事,或者說是宮裡的事,和他楊鎬又有什麼關係。
楊鎬採納了這個主意,一紙公文將本安置在瀋陽中衛的降倭調撥精壯,計得四百六十人發遣關內。
名義是備海。
原因是他的便宜學生是海事太監。
海事太監徵調降倭備海,自是再合適不過。
良臣很興奮,十分的高興,他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好長了。
“快,隨咱家去關門!”
迫不及待就出了辦事處,讓小田他們趕緊隨他去山海關。
楊鎬這封信不是走的八百里加急,而是普通驛傳。因此時間上算起來,降倭這兩天也能趕到關門。
這些降倭可是魏公公做東亞海霸王的基礎,當真是看重的緊。
這會去山海關肯定趕不到的,一行在永平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到達關門。
山海關是一點不陌生的,前後經過兩次。
一次是關門軍變那晚隻身入城,另一次則是打建州回來大張旗鼓入關。
上次關門軍變的領導者,山海關參政王邦才和參將李獲陽等人已經調離,雖然沒有對他們進行任何處置,但良臣認爲他們的仕途大概也就到此爲止了,尤其是他們的靠山李成樑歸京養老。
不管出發點是好還是壞,身爲領導約束不了部下,還參與在內,光這兩條,王邦才和李獲陽也得完。
二人能夠只落得調離,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亦或,背後有什麼說不得的交易。
恐怕,當初這二人挑頭,是得到了什麼保證及利益的。
現在負責山海關防務的是遼東副總兵祖承訓,此人隨李如鬆參加過援朝之役,立下不少戰功。
祖承訓的父親是曾爲鎮守寧遠的援剿總兵祖仁,不過其從軍以來,一直是隨李氏父子征戰,因而可以說是李氏將門的一員。
良臣對祖承訓一點也不陌生,知道此人不但是抗倭之役中的勇將,還有一個叫祖大壽的兒子。
換言之,萬曆以後的祖氏將門其實是李氏將門的延續。更準確說,是遼東地方軍頭勢力的延續。
無論是誰做皇帝,無論誰來當督師、經略,最後實際駐守及指揮遼東軍隊的都是李成樑一系的將領。
包括日後的吳三桂。
長期駐守必然導致地方利益崛起,從李成樑的養寇自重到祖大壽坐觀客軍覆沒,及至吳三桂“開門請兵”,無一不是建立在保護自身利益基礎上的。
良臣沒有見到祖大壽,聽祖承訓說他這兒子如今二十一歲,在靖東營任守備。
對待這位從京裡過來接倭的魏公公,祖承訓態度十分恭敬,事事都給予方便。
其實,這也是應有之意。
李成樑歸京養老註定李家這一系的將領都是人人自危,李如梅遼東總兵一職由麻貴取代之後,祖承訓這遼東副總兵的壓力更是可想而知。
祖承訓很擔心楊鎬也將自己撤換,因而對楊鎬頗是有些巴結。表現在最近不管遼東巡撫衙門有什麼公文差遣,他都小心對待。能幹成八分,他定要幹到十分,唯恐給藉口讓楊鎬罷免於他。
接收移交降倭這件事,祖承訓裡外安排得讓良臣十分滿意。
在山海關住了一天後,四百六十名降倭終是在遼東都司派遣的兵馬押送下,出現在關門之下。
撥來這批降倭有良臣當舍人徵召時的老部下,如第二軍的的旗奉行山本幸二、兵糧奉行安國寺、獨眼龍久木等。
成員也從原先的第一軍和第二軍增至第三軍、第四軍,一個個都是魏福記的股東蔣方印親自選出來的,看着都是精銳。
拿着花名冊,要小田和真田還有原飛虎兵的大島等人去接收,良臣則和祖承訓在那閒聊。
“不知魏公公要這些降倭做什麼?”祖承訓對此實是有些不解。
良臣笑了笑,然後正色告訴祖承訓,這些降倭是他的衛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