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科會試地點離積水潭不遠,就在宣武門內側的小校場,不到十里地的樣子。
小校場本是五城兵馬司的,爲了舉行武科會試,兵部特意調撥了過來,臨時作爲考生弓馬考試場地,爲了簡便,策論也在這考。
這規格待遇和進士會試可是天壤之別了,並且進士會試之後還有殿試,那是能進紫禁城的,武科這邊,卻是考完就算,大部分考生終其一生也未必能有幸入皇城之內一睹天顏。
良臣路上還擔心自己進不去考場,找不到許顯純,不想小校場外根本沒有兵丁把守,盤查過往。甚至,校場大門口還有人賣西瓜攤和涼茶的。看着,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後世駕考中心外一樣。
雖然感覺很熟悉,對自己找人也很方便,可良臣總覺得不對勁,看來看去,也沒發現到底哪裡不對。
一些剛剛考完弓馬的武舉結伴從校場走出,然後一頭鑽進涼茶鋪裡,一邊啃西瓜,一邊和同伴說着剛纔考試的事。
賣西瓜的小販也是精明,將西瓜切成好幾片,論片賣錢,整體價格比單買一個要貴得多。
此處進出的除了應試武舉就是考試官員,難得幾個閒人百姓,良臣也買了片瓜,隨意找了條長凳坐下。
茶鋪裡有十來個武舉,聽口音大多是北方的,鮮有南邊的。這主要是因爲武科會試分南北兩京同時進行,並非只北京一處。當然,若南方武舉來京會試,也可。
涼鋪外又有兩個考生剛剛考完,滿頭大汗的從校場出來。茶鋪裡一人見了,忙喊了聲:“張名世,趙時可,你倆考得如何?”
“還行吧,進不了前十,總不至於落榜。”被喚作張名世的是個身材不高,但卻很結實的年輕人。
趙時可看着很是憨厚,很難讓人將他和武舉人聯繫到一起。二人一進茶鋪,便要夥計端來涼茶,大口一碗而盡。
邊上有人給二人遞上西瓜:“你倆功夫練得紮實,肯定不會落榜。不過這屆武魁怕是那山東周鴻謨了。”
“楊憲祿,我看未必,袁兄剛纔可是箭不虛發,考官都稱讚,怕是不亞於那周鴻謨,這武魁花落誰家,還是未知數呢。”
一個矮胖子笑着將手中的瓜皮扔進木桶,然後拿起店家的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水,罵道:“也不知上面怎麼想的,這麼個大熱天叫咱們考試,沒給熱暈就算不錯了,哪能考得好。”
“就是,兵部那幫人有本事自己上場去考了看看。”一個叫鄧起龍的武舉深以爲然,對兵部的安排一肚子意見。
矮胖子叫張大斗,山西人,家裡很有錢,可這人卻不安心做個富家少爺,非要習武考武進士,家裡拿他沒辦法,只好重金請了教習教他。
這張大斗還真爭氣,別看又矮又胖,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以山西武舉第二名的成績入京會試。
同樣家境不錯的許顯純就沒張大斗這般好命了,這回若不是偷偷溜出來,只怕都不能參加這屆武科會試。
“行了,考都考了,有什麼好埋怨的,咱們這些人若吃不得苦,這天下還有誰能吃這苦?”
趙時可笑着揮了揮手,要賣瓜的再送些瓜來,他請客。衆人鬨笑一聲,領了趙時可的情。
“趙兄這話我愛聽,咱大明要沒咱們這些武人,能天下太平?”張大斗順手拿過瓜販送來的西瓜,咬了幾口,然後點了點頭,剛纔他也只是發發牢騷而矣。
“對了,袁兄,你怎麼不說話的?”
說話的是坐在張大斗邊上的鄧起龍,被他問的就是剛纔張大斗說箭無虛發,有望和山東周鴻謨爭武魁的袁見龍。
袁見龍笑了一笑:“有什麼好說的,我輩習武不就是報效朝廷麼,如今朝廷讓咱們考武進士,給咱們機會,還有什麼好說的。”
“袁兄你可是有望和周鴻謨一奪武魁的,論身手,我可不比你。”張大斗一臉佩服道。
“就是爭了武魁又能如何?能騎馬誇街,還是能在大內一飲瓊林宴?”袁見龍搖了搖頭。
衆人聽了這話,都是心中一傷。朝廷對他們這些武舉太是寒心了,堂堂武科會試,竟然就草率的設在此處,主持考試的也不過是兵部的幾個郎中,這和文進士比起來,真是讓人好不委屈。
片刻之後,鄧起龍打破沉默,問袁見龍:“對了,袁兄得中之後,準備何處高就?”
袁見龍想也不想道:“我想去投奔劉綎將軍。”
鄧起龍點頭道:“劉將軍那可是好去處,袁兄日後必能有所作爲!”
說到得中之後去處,衆人又紛紛議論起來,有說去遼東的,有說去寧綏的,有說去西南的,天南地北都有。
這時,茶鋪最裡一個武舉走到袁見龍面前,朝他一拱手,道:“袁兄,我是陝西吳文傑,我也是去投軍劉綎將軍處的,日後說不定咱們有機會一起上陣殺敵。”
袁見龍一喜,忙拉着吳文傑坐下,二人說些劉綎將軍那的事。
張大斗一拍腦袋:“嘿,要是我們這些人都能得中,便都是同年了。他們文進士有同年之誼,官場上幫扶,咱們這些武進士就不說幫扶了,但願將來有機會一同上陣殺敵!”
“對,有機會一同殺敵,殺出咱們這屆武科的威風來!”
一衆武舉都是興奮,武進士考中的錄取率要比文進士高很多,甚少落榜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這茶鋪裡的考生定是同年武進士。
趙時可注意到了混在他們當中,卻什麼話也不說的魏良臣,不由好奇問他:“這位小兄弟也是考武科的?”
“噢,不,”良臣忙搖搖頭:“我是找人的。”
“找誰?”
“許顯純。”
“噢,還沒輪到他考呢。”趙時可朝校場東邊一指,“你若找他,現在進去在侯場那裡便能見到他。”
良臣忙謝過此人,衆人又聊了會,張大斗說要進去看看後面的考得如何,衆人也都有心去看看,便呼拉一聲散了。
一幫人走後,原先熱鬧的茶鋪頓時冷清下來。
許久,良臣將手裡的瓜皮放了下來,靜靜的回想剛纔所聽到的那些人名。
一幕幕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涌現:
“陳帥,我輩不能救瀋陽,在此三年何爲!”
“童帥,北營完了!”
“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們了!”
“人死吊朝天,袁兄、趙兄,張某我先行一步了!”
“你個矮冬瓜着什麼急?要死,一起死!”
“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輩不死,誰來死!”
“皇上,我們盡力了!”
“殺,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
箭雨之中,一百二十名明軍最後的將校,向着前方毅無返顧衝去。
他們沒有一個存活,都死了,死在了那個叫渾河的地方。
時間,不多了。
離薩爾滸還有十年,離渾河還有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