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山震虎?
遊達開琢磨這四個字,明白過來,卻覺得倒不如說殺雞給猴看。
馬公公於天津當了十五年稅使,可以說是礦監稅使中資歷最老的一位,便是曾在遼東威風赫赫的高淮都晚他兩年纔出外。然而出外太監再是威風,再得聖眷,終是不能和內廷司禮監大璫相比。
遊達開聽聞馬公公早在幾年前就花重金圖謀歸京晉秉筆,然而一直不能如願,去年更是因爲此事和遼東的礦監高淮發生衝突。彼此雙方爲了競爭秉筆之位,可謂是打的不可開交。
最後,聽說高淮派人去馬公公的地盤臨清蒐羅了不少證據,準備呈遞御前告馬公公的狀。
馬公公收到風聲後自是不甘失敗,連夜親自上門拜訪同在天津的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不知許了什麼好處,隨後錦衣衛就緹騎四出,在臨清周遭各府縣進京道路上廣設關卡,準備截下高淮的人。
東廠這邊則是得了陳公公授意,也派了不少人手去截人,當時遊達開不在京師,所以沒有參加,不過他的頂頭上司鄧賢卻是親自帶人去的。
事後聽說鄧賢將人抓了回來,是個胖子。陳公公親自到東廠審問了此人,然而事後這件事卻突然風平浪靜了,好像從來就沒發生過一般。
後面什麼情況,遊達開無從得知,鄧賢沒有與他說起此事。他只知道高淮因爲關門軍變突然失勢,而進京呼聲甚高的馬公公卻沒有因爲高淮失勢而如願歸京,反而也是偃旗歇鼓,至少遊達開沒有再聽說有關天津稅使馬堂回京的事。
現在想來,恐怕當時陳公公肯定做了什麼,或者說私下脅迫了馬公公,導致馬公公不得不息了回京心思。
如今陳公公一死,馬堂歸京的最大阻礙可以說不復存在,再有二十萬兩銀子解入內庫,買來皇帝的同意,這次只怕沒有人再能阻止這位馬公公登上秉筆太監的寶座了。
代價說大是大,說小卻也小。
與司禮秉筆太監相較,二十萬兩白銀還是便宜了。若再加上提督東廠太監這個職位,馬堂可謂是花小錢辦了大事。
遊達開沒見過馬堂,但有關此人的傳聞卻是聽過不少,種種消息都表明這位馬公公是位睚眥必報的狠人。且行事肆無忌憚,比高淮還要跋扈。
臨清商民因爲羣起反對他,他竟然調集打手兇棍上千人於光天化日之下對商民行兇,致死致傷上百人,隨後臨清商民集體罷市長達三月。然而因爲皇帝的信任,此事於馬堂竟然分毫不損,反而叫他抓了爲首者,迫得臨清商市重開。
這種人物,歸京的路被人擋了幾年,心裡不可能不怨恨。可以預見,這一次馬堂真要如願歸京,宮裡肯定有很多人會是他的眼中釘,不拔之不快。
遊達開盤算開,馬堂歸京後,能夠和他在內廷相抗衡的也就金忠和孫暹二人,這兩位大璫資歷可比馬堂深的多,且現在又是司禮監掌印的侯選人選。不管是哪位接任,恐怕都不願看到監中多出一個強勢的馬堂來。
因而,這碗水端不平。
單是秉筆太監的身份,馬堂還不足以讓金、孫二人對自己低頭,亦或是禮讓,更不可能將陳矩留下的人馬全部清洗掉。
想要在內廷說一不二,馬堂唯一的可能就是提督東廠。
打有東廠那天起,廠公從來就是內廷權勢最重的那一位。
身兼提督東廠太監,馬堂就能借東廠的手搞掉所有他想搞掉的人。
這世間,還沒什麼廠衛辦不到的事。甚至於馬堂直接下令東廠調查司禮監掌印,東廠上下也會照辦。一旦東廠發動起來,能夠阻止的也只有皇帝一人了。
遊達開理解了馬公公,換作是他,也會不遺餘力讓自己成爲廠公。但是,有一個問題他始終想不明白。
鄧賢說今日之舉是爲敲山震虎,敲誰震誰,原因是什麼,遊達開能想到。無非馬堂藉此事給自己立威,讓內廷那些人知道自己的手段。
可是,他接到命令時是在中午,馬堂人卻還在天津,提督東廠的聖旨也沒有下來,鄧千戶怎麼就這麼肯定馬堂一定會是廠公,不遺餘力的來對付金忠的人呢。他就不怕馬堂又如從前一般,被擋在天津?
遊達開注意到,今天在左安門的都是鄧賢手下二顆人員,其他外檔並無人手過來,而本月負責東廠廠務的是四大檔頭之一的曹元奎公公。
這是不是說這件事從頭到尾,實際上都是曹公公在安排部署,另外三位大檔頭並不知此事?
鄧賢是曹元奎的人,當時正是曹元奎看中查辦“妖書案”有功的鄧賢,將他從錦衣衛調入東廠,一步步提到今天的掌刑副千戶。
遊達開認爲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他首先排除了金良輔,此人是陳公公的親信,肯定不可能主動投靠馬堂。另兩位或多或少和陳公公也有瓜葛,只曹元奎和陳矩沒有任何關係,並且曹和金良輔交惡,二人在東廠也是明爭暗鬥了很久。
因此,如果曹元奎投靠了馬堂,事情便可以解釋了。
遊達開看了眼鄧賢,發現對方神清氣淡,看似閉目養神,心下不由暗歎,如果這件事真是曹元奎一人所爲,另外三位大檔頭不知情,弄的不好,他這理刑百戶很有可能會成爲東廠內部鬥爭的犧牲品。然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退出不幹了,只有將事情辦成,他方有一線生機。
遊達開確信在今日之前,他從來沒有聽鄧賢說起過左安門的事,因此肯定這件事是突發的,之前鄧賢並沒有安排人手對那姓魏的小太監監視。
另外,馬公公要敲山震虎,虎有兩隻,一隻姓金,一隻姓孫,爲何偏偏選中姓金的那隻虎,而不是姓孫的那隻呢?
遊達開思來想去,都無法解釋這到底是巧合還是一早的佈局。
正傷腦子時,鄧賢面前的窗戶下突然閃出一黑影。
“稟檔頭,錦衣衛的人過去了。”
“噢?”鄧賢微微一笑,“去盯着,有事來報。”
黑影應了一聲,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六爺,我們是不是過去看看?”遊達開有些不放心。
鄧賢擺了擺手:“不必,錦衣衛又不是兵馬司那幫廢物,要是他們也擺不平那小太監,我們東廠再上去也不遲。”
遊達開聽後,猶豫了下,沒有吭聲。
西城,崇國寺,一間禪房中有人正在撫琴。
門外,一個身穿飛魚服的年輕人恭敬的侯在那,絲毫不敢進去打斷琴聲。
此人,名叫田爾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