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良臣,十多年後,吏部尚書王紹徽幫魏忠賢給東林黨來了個大總結,王尚書仿梁山羣盜給歷年東林黨人定了個座次,熊明遇便是其中的南京正將。
說到《東林點將錄》這本書,那真是赫赫有名,在史書上的名聲絕不亞於《三朝要典》。
前世時,良臣看過這本書,對其中一百零八好漢們也算了解一半。可惜,熊明遇是他沒有了解的那一半。原因是這位熊正將在天啓年間只能算是個東林嘍羅,扛不了大梁,也搖不了大旗,沒有楊漣、左光斗等人出名。
此君威風是在崇禎年間,做過南京的尚書,也做過北京的尚書,還爲督師平過登萊李九成和孔友德的叛亂。不過,他老人家這次平叛結果實在是叫人不敢恭維,不僅叫叛軍把個登萊禍害成白地,還叫叛軍搶了大量軍械悠悠然的出海投了滿州,從而令得清軍的火器部隊得以正規化,並且能夠自力更生。
不是敵軍太能打,實是我軍領導太無能。
登萊平叛,隨便換成哪位,都不會做的比熊明遇更差。
登萊之戰,無論是規模還是結果,可能都不那麼顯眼。但是歷史證明,登萊之戰,纔是所謂“明亡清興”的關鍵原因。
此戰,沒有對當時的明清戰局產生什麼深遠影響,但卻對人心產生了影響。
“三順王”的出現,第一次讓明朝的文武們知道,“大清”是重視他們的。
而最終消滅明朝的,不是滿州的八旗勇士們,而是以“三順王”爲首的明朝降將們。
這些人,是從熊明遇手中跑掉的。
因爲無能,熊明遇後來叫崇禎給解任回家,甲申國變後,這位正將大人很幸運的去世了。
…………
無數事實證明,不能忽視小人物,不能只將目光盯在那些名聲顯赫的大人物身上,這樣會容易吃虧的。
良臣就這麼吃了虧,他不瞭解熊明遇的底細,因而被架上了火盆。
如果他知道熊明遇是東林黨人,那打死他也不會跟對方去建州的。
這倒不是說東林黨一無是處,沒有一個能人,全黨上下都是廢物。而是,東林黨上下連同外圍組織,全是廢物。
用後世的話說,都是豬隊友。
良臣覺得自己已經夠豬的了,所以要知道自己的隊友比自己還要豬,那他還不如自己打野去呢。
熊明遇的底牌很硬,其本身官職兵科給事中就是科道清流中的顯貴,位卑權大,不但可以封還內閣的公文,甚至還能直接駁還皇帝的聖旨。但這些相比他身後的兵部尚書李化龍,又不值一提了。
李化龍厲害到什麼程度呢,從楊鎬的表現就能看出。
原先,拍着胸脯力保魏良臣沒事,也不可能讓他去建州的楊鎬,在熊明遇搬出李化龍來後,他屁都沒放出一句,轉頭就勸良臣不妨去建州看看。
當時,魏良臣內心深深的哀嚎:做人,還是要靠自己。
楊鎬屁股歪了,指望不了他。
李成樑不但屁股是歪的,心都是黑的。
熊明遇對良臣的態度倒還算可以,並沒有因爲魏良臣只是個雜流出身,而對他太過鄙夷,大呼小作什麼,反而還算謙虛有禮,這讓不知其底細的魏良臣頗有好感。
只是,有好感歸有好感,事關性命的事,總得慎重。
慎重考慮的結果,當然是不去了。良臣暗下決心,等夜半三分就從驛站狂奔而出,然後頭也不回奔京師。
至於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他已經無心思去考慮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命要沒了,想再多又有狗屁用。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魏良臣想到的事情,別人也想好了。
還沒夜半三分呢,驛站外就來了一隊明軍,說是奉都司之命前來護送察訪使去建州。
這個察訪使當然不是魏良臣,而是熊明遇。
遼東巡按是熊廷弼,其任上不足一年,又是楚黨的人,熊明遇卻是東林黨的人,因而若想熊明遇出任遼東巡按解決魏良臣,進而牽連司禮太監金忠,程序上會很麻煩,要打的口水仗也太多。
事情緊急,容不得耽擱,因而顧憲成、李三才給京中的鄒元標等黨人指示,由鄒元標出面說動兵部尚書李化龍,在其職限範圍內臨時給出一個建州左右衛察訪的差遣。
因爲高淮的事,建州右衛都督奴爾哈赤據兵討款,此事雖一直由遼東都司處置,且皇帝派楊鎬爲欽差出關調查,但畢竟事關邊境安危,兵部自不可能不聞不問。
萬一遼東方面處置不當,建州真的作亂,兵部勢必要調動大軍進行鎮壓。因而,堂官李化龍有必要詳細瞭解建州討款的具體情況,及建州方面的軍事力量,從而可以早做準備,李化龍同意派給事中熊明遇以察訪名義前往遼東。
李化龍顯然也是對遼東都司,對李成樑不太信任,要不然也不會派人前往遼東。只是,他不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還是被東林黨利用了一下。不過,這是陽謀,就算他知道,也說不出什麼。畢竟,邊亂是事實,此事牽涉兵部也是事實。
熊明遇是在抵達錦州後得知奴爾哈赤子洪太主一行被魏良臣誤殺之事的,爾後便快馬加鞭趕到瀋陽。連李成樑那裡都沒拜會,就直接去了驛館,以察訪使的名義要求魏良臣這個副使馬上同他前往建州,查清討款及誤殺一事。
這個要求當然讓魏良臣覺得來的是個催命鬼了。
魏良臣坐在房中焦慮不安,那心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難受急了。
外面的兵馬明爲護送,實際就是監視,根本就是防他魏舍人屁股一拍閃人的。
良臣無奈,只好再去找楊鎬,希望這位便宜老師能夠幫自己頂一頂,至少拖個幾天,等京師彈劾李成樑的風潮起來後,再作定奪。
楊鎬很爲難啊,真的很爲難,熊明遇這個兵科給事中他當然不放在眼裡,可是人背後的李化龍卻是他得罪不起的。
論資歷,他萬曆八年中進士的時候,人李化龍就是南京右通政使了。他做援朝軍務經略的時候,人李化龍就是總督湖廣、川、貴軍務兼巡撫四川的封疆大臣了。
所以,這件事,楊鎬真的沒法替魏良臣撐腰。他好不容易有了起復機會,實在是不敢冒着得罪李化龍的風險硬撐魏良臣這個雜流舍人。
好在,楊鎬還是替魏良臣考慮的很周到,將自己欽差衛隊的儀仗和名義都給了學生。同時,還讓尚伯芝率兵和他一起去。總之,無論如何是要確保他的安全的。
一聽尚伯芝帶兵和自己一起去,良臣眼睛珠子頓時轉了轉,然後以一幅悲嗆的口吻對楊鎬說道:“既然此事因學生而起,那學生便親赴建州,只消能爲朝廷,能爲陛下,能爲老師分憂,學生個人安危便置之度外好了。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這話說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難得,難得啊!”楊鎬很是欣賞。
還好他沒問這句話到底是魏良臣說的,還是哪位賢人說的,要不然良臣很難回答啊,總不能說這話是司馬遷說的吧。
良臣終究還是上路了。
除了他自己的衛隊,尚伯芝奉楊鎬之命帶了三百兵馬護送於他,這三百兵良臣看在眼裡,很是羨慕,因爲都是一等一的戰兵,精氣神連同軍械裝備,俱是精銳。
熊明遇自己沒多少隨從,攏共不過幾人,因而見魏良臣這個雜流舍人竟然這麼大排場,一時有些不岔。不過想到自己的使命所在,便暗笑一聲,不去計較。
從瀋陽去建州,單程不過七天。
這幾天,良臣表現的非常棒,用當世話來說,那就是十足的好漢。
用成語來形容,就是談笑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