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仔細點,可要砌結實了,裡外都要通下,今兒得收拾起起來,把火生了,要不然五爺怪罪下來,我可不替你們說話。”
瀋陽,寧遠伯府,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拄着柺杖,對着幫正在忙着弄火炕的後生們叮囑着。不時還拿柺杖敲敲這裡,探手摸摸那裡,一臉不放心的樣子。
這老人叫李成喜,乃是寧遠伯李成樑的族弟,打十四歲起就跟着李成樑。因爲腿腳有殘疾,李成喜不能在軍中效力,李成樑便要他幫着管家,這一管就是五十多年了。
因爲身體有疾,李成喜一輩子都沒娶妻,李成樑拿他當親兄弟看待,就這麼養在伯府,什麼事也不要他管。可李成喜勞碌了一輩子,年紀再大,身體再不好,也是坐不住。這不,今兒府裡要起炕生火,他不放心,特意過來看看。
其實,瀋陽這座寧遠伯府不是正經的伯府,真正的伯府在北京,是當今皇帝賜下的。二十多年前李成樑被彈劾調離遼東後,在北京的伯府住了十年,如今那裡是兒孫們居住。
瀋陽這座寧遠伯府是萬曆三十一年建的,不比北京的那座小,這些年,李成樑一直住在這裡,從沒有回過北京。這座寧遠伯府又被城內百姓稱之爲太傅府。
“行咧,三太公,您老放心,響晚之後,定叫老伯爺和您老都暖和和的。”說話的是府裡的匠頭,是個能幹人,原先是大爺如鬆手下的兵,在朝鮮傷了腰後,便安置在府裡。這人手巧,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招呼一聲他都能做。
三太公對匠頭還是放心的,他笑了笑:“那你們在這幹,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在這受罪了。”說着拄着柺杖慢騰騰的往前院去。
“三太公,這麼冷的天,不在屋裡歇着,在外面做什麼?…你們兩個還不趕緊扶太公回屋。”
李成樑的五子、遼東總兵官李如梅剛從外面回來,看到族叔這麼大年紀還在外面轉悠,忙要下人趕緊把族叔送回屋。
三太公卻擺手道:“老五,我去看看老大,明天是他的六十陰壽。”
李如梅怔了下,輕嘆一聲。
十年前韃靼土蠻進犯遼東,時任遼東總兵官的大哥李如鬆率輕騎追擊搗巢,結果與數萬韃靼騎兵遭遇,大哥所部只三千餘人,但卻誓死不退,與韃靼兵廝殺半日,終因寡不敵衆殉國,終年五十歲。
明日,就是李如鬆的六十歲生日。
“這些事,叫下面人去辦就行了,太公您還是回屋歇着吧。”
李成樑常年在外帶兵打仗,夫人又去世的早,可以說李如鬆兄弟幾個都是李成喜拉扯大的,有着很深的感情。
李如梅生怕族叔因爲太過傷心大哥有個好歹,執意勸李成喜回去。但李成喜不肯,他無奈,只好隨他去了。
“太公,我爹呢?”李如梅問道。
“在屋裡呢。”李成喜想了想,對李如梅道:“老五,你莫要和伯爺說老大的事。”
“我知道。”
李如梅點了點頭,目送族叔離開後,心裡忍不住有股痠痛。大哥如鬆走了有十年,四哥如樟也在三年前去世。爾今,上面幾個就他和二哥如柏、三哥如楨撐着,下面幾個弟弟都有些不成器,沒少讓父親操心。
每次父親責罵那幾個弟弟時,李如梅聽到最多的就是你們大哥如鬆當年如何如何,這讓他們聽了都是不好受,知道在父親心中,最好的兒子還是大哥如鬆。大哥的死,也沉重打擊到了父親,使他這些年變得沉默寡言,沒事的時候,總是自己一個悶在屋裡,誰也不見。
微嘆一聲後,李如梅來到了父親李成樑的屋外,他輕輕的敲了敲門,低聲道:“父親。”
“是老五麼?進來吧。”屋內傳來的聲音讓李如梅很是熟悉,但又覺陌生,因爲,這聲音似乎更蒼老了。
進屋之後,李如梅愣了下,窗戶都被擋上了,屋內也沒有點燈,光線很黑。
他的父親李成樑坐在躺椅上,身上蓋着一張虎皮。
那是張白虎皮,是幾年前建州的奴爾哈赤送來的,李成樑很是喜歡。
順着屋門打開後映入屋內的光線,映入李如梅眼簾的是一張滿是老人斑的臉龐。
李如梅將門輕輕的掩上,走到了父親的身邊,他剛要開口,李成樑卻道:“明天你去老大墳上看看。”
李如梅怔了下,低聲應了。大哥如鬆戰死後,朝廷爲他在京師建了一座衣冠冢,但如鬆的屍骨卻是埋葬在鐵嶺老家。
“你大哥六十了。”李成樑的語氣很平靜,“家裡就不要辦了,你在鐵嶺好好的替你大哥操辦一下就行。”
“父親,我會的。”李如梅忙應道,“父親,你也不要太難過…”
“我沒有難過,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句詩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絕命詩,此刻從李成樑口中說出,聞者皆要動容。因爲,他的兒子李如鬆是爲國而死。
“老五,你說人爲什麼活的那麼長?”李成樑緩緩從躺椅上坐起,他的臉上不僅佈滿老人斑,他的手上、身上亦滿是顏色深淺不同的斑點。他今年,已經八十四了。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父親,算命的說您能過百歲呢。”
“百歲?”李成樑搖了搖頭,“世上能有幾個人得過百歲?爲父今年八十四了,可以了,再活下去,閻王都不容啊。”
李如梅不知如何勸解父親,沉默在那。
半響,李成樑開口問他:“有什麼事麼?”
李如梅忙道:“父親,我聽說舒爾哈齊派人過來,您沒有見?”
“嗯。”李成樑微微點頭。
李如梅眉頭微皺:“這麼說,父親還是改變主意了?”
李成樑沒有說話。
“父親,奴爾哈赤羽翼已豐,此人野心不小,兒恐將來必有大禍。父親既已上奏朝廷保舒爾哈齊,怎可輕易變故?”李如梅憂心仲仲。
“你怕什麼?”李成樑看向兒子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是尖銳,“閻王爺沒叫我去呢,奴爾哈赤就算想變成狼,也得爲父先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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