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宮中治喪的勳臣竟然分成了兩派,太后嫡侄武清侯對首輔的發難不僅讓百官感到錯愕,更讓朱常洛這個太子感到萬分震驚。
太后在的時候,可是他朱常洛最大的靠山啊!
武清侯李高沒有理由不知道這件事,既知道爲何跳出來反幫鄭貴妃說話呢。
朱常洛百思不得其解,成國公朱純臣的態度也讓這位東宮太子有些難以接受。
英國公張惟賢比朱純臣大了二十歲,算起來應該算是成國公的長輩。自成祖以來,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便可以說是同氣連枝,兩家每遇大事都是共同進退,從來沒有一家意見與另一家相背的。
保持一致不僅是南都勳臣們的原則,也是北京勳臣們原則!
朱純臣卻打破了這個原則,這不能不叫張惟賢感到生氣和不快。他想弄明白朱純臣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當安伯徐治安認爲成國公之所以跳幫鄭貴妃,可能是意識到鄭貴妃會成爲皇后。
“這件事他朱純臣能想到,我就想不到了?”
張惟賢早在知道皇后賓天時就想到了這一點,但鄭貴妃是貴妃還是皇后,都不影響他對東宮的支持。
於勳臣而言,皇位上的那個人纔是他們效忠的對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惟賢不想和比他小得多的朱純臣在皇后剛剛賓天爭吵,所以他讓徐治安把事情弄清楚。
成國公朱純臣其實有苦難言,天地良心他本人對鄭貴妃毫無好感,並且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時日不多,那麼東宮的即位就是板上釘釘,這個時候他成國公跳出來幫助鄭貴妃說話,得罪的可就是將來的皇帝。
這是典型的取禍之道!
然而朱純臣又不得不跳出來,因爲在他進宮前,他的夫人告訴他一件事,就是這幾年成國公府大量購買了海事衙門發行的海事債券,前前後後購買了大概四千份,本金合計四十萬兩,算上利息,值七十萬兩左右。
朱純臣聽的一頭霧水,什麼債券?
等他弄明白之後,鬍子都氣直了。
一臉委屈的國公夫人告訴自已的丈夫,她的初心也是想給國公府多掙些進項,並且是武清侯夫人、新安伯夫人等幾家勳臣夫人一起“團購”的。
“我叫你管家,平日不問你銀錢的事,你就敢瞞着我花幾十萬兩買什麼債券!”
朱純臣氣的真要瘋了,幾十萬兩銀子或許對南都的勳臣不算什麼,但對北京的勳臣們可就是筆大數目了。
原因在於北京的勳臣都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又受着百官科道的監察,他們沒有辦法插手一些暴利的行業,吃相也不敢弄得太難看。所以他們的進項一般都是固定的,並涉及的行業也都是相對穩定的。這就導致他們的利潤不是太高。
而南都的勳臣天高皇帝遠,江南又是繁華之地,仗着勳臣的特殊身份,南都那幫人可以膽大包天到吞沒國家產業,如礦場等,這就使得南都的勳臣幾乎家家都是鉅富。
但凡事有得就有失,南都有錢卻沒權,北京沒錢但卻有權。
“這債券一開始也挺好的,每年利子就有近十萬兩,可是...”成國公夫人平日也是個母老虎的強性子,但這次在丈夫面前說話卻不怎麼有底氣了。
因爲,債券已經有一年時間沒有兌付過利子了,上個月成國公夫人還派人跟壽寧公主說想把債券一次連本帶利兌付,但得到的回覆卻是兌付可以,但要走程序。
所謂的走程序就是需要宮中給出是否可以兌換的批准。
“武清侯家說這個債券明面上是海事衙門發行,但實際上卻是陛下和貴妃娘娘主持...”
成國公夫人說的吞吞吐吐,但總算把重點說清楚了。他們家的銀子現在都在皇帝手中,想要拿回來得皇帝同意。
問題是皇帝病重,那麼想要拿回銀子就得貴妃娘娘同意。
但是,聽說貴妃娘娘現在很不如意...
最後,成國公夫人希望自已的丈夫能夠幫助貴妃娘娘,至少不能讓貴妃娘娘就此打入冷宮,不然他們家的銀子基本上就等於沒有了。
“這不是胡鬧嗎!”
朱純臣氣歸氣,但在進宮之後聽說了貴妃娘娘和百官在大殿前發生的事後,他還是壓着心頭的怒火指責百官不懂事。
新城侯王國興、新寧伯譚弘業等勳臣出於“公道”,也力挺成國公,這讓朱純臣心中稍稍有了底氣。
但同時也心知肚明,這些傢伙的夫人們多半也是債券的團購商。
有了一幫勳臣的支持,鄭貴妃的處境明顯就開始轉變了。
至少,方從哲無法壓制勳臣們的反對,也無法找到一個更好的理由把守在丈夫身邊的貴妃娘娘遷出去。
事情陷入僵持,但是皇后娘娘的喪禮卻不能因爲這件事停下來。宮內宮外還在有序的轉着,只是乾清宮這邊的氣氛着實的不對而矣。
有人在擔心皇帝醒來,有人在擔心皇帝醒不來。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皇帝還是沒有醒來,這事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但是薊遼總督汪可受派人急遞進京的消息卻肯定不是好事。
“只知有軍部,不知有朝廷?”
朱常洛很是詫異,他真不明白這十個字代表什麼意思。
“殿下,山海關有變!”
方從哲的呼吸很粗,薊遼總督汪可受在急遞中有“兵變”二字。
...........
出關的道路在兩天前就已經被切斷,封鎖道路的是隸屬遼東鎮守太監麾下的皇帝親軍。
在道路被切斷的同時,山海關方面收到了皇帝親軍發來的照會,說是皇軍將於近期發起爲期半個月的關東大演習,爲保證演習的順利進行,未來半個月山海關以東將由皇軍全面接管。
照會同時要求山海關方面約束士卒,以免士卒在演習期間誤入演習地帶,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和傷亡。
照會最後,皇軍演習前指司令部要求山海關方面可以派出五十人左右的觀察團,以便可以更好的觀摩關東大演習。
對此,山海關方面完全不理會,並且馬上派人向薊遼總督彙報,同時派人將從關外冒死回來的廣寧參政王化貞護送入京。
據說,王化貞有十萬火急的軍情要向朝廷奏明。
山海關方面也迅速做了應對,所有的軍官都必須在關門值守,所有的士卒都必須在關門聽令。
隨着皇軍演習期限的到來,山海關的氣氛也是緊張到了極點。
但關門上對於東邊的情形卻是一無所知,他們也什麼都看不到。
直到深夜,關門上的士兵看到了東方漆黑的天空中炸響了一枚紅色發煙彈,繼而視線內每隔數裡就有一枚紅色發煙彈騰空而起。
在關門士兵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耳畔就響起了排山倒海的炮聲。
炮並不是打在山海關,但離山海關也很近了。
隆隆的炮聲持續了有半個時辰,也不知打了多少炮,關門的士兵只聞到大量的硝煙。
無疑,這些硝煙是從幾裡外飄過來的。
但山海門上依舊看不到任何景象,黑漆漆的,除了遠處的炮聲什麼也沒有。
“這幫閹兵打的什麼炮?”
說話的是前屯衛參將李獲陽,他也是當年在山海關發起驅逐太監高淮的直接主使人。
事後,因爲李成樑的力保,李獲陽並沒有被朝廷治罪。反而是事件的另一個當事人、山海關參政王邦才被下了獄,但兩年後就被開釋。
“閹兵”是山海關方面對所謂皇軍的蔑稱。
“什麼狗屁演習,我看完全是亂打炮,這幫閹兵以爲大炮一響,敵人就不戰自潰了嗎?”
前屯衛都司麻義出身“西麻”,曾跟隨麻貴去朝鮮打過日本人,也算是久經沙場之人。
“建奴能跟倭軍比嗎?這幫閹兵在山海關前面打炮,這是分明不把咱們放在眼裡!”
麻義微哼一聲,在他看來閹兵這根本不是演習,而是向關門挑釁。這幫閹兵也真是目中無人的很,不就是殺了幾萬建奴嗎,一個個的就以爲自已真是天下最強的兵馬不成!
“從炮聲聽來,也不是亂打,似乎有些節奏。”
說話的是前屯衛把總何可綱,此人跟關門大部分將領不同,十分愛讀書。只是,何可綱雖聽出閹兵的炮聲似在遵循某種節奏,但具體是什麼節奏,他一時也想不明白。
閹兵的炮聲又響了大概半柱香時辰後終於停歇了,沒有了炮聲,關門這一片總算安靜下來。
只是空氣中的硫磺味卻有些嗆人,不少士兵都在咳嗽。
李獲陽也被嗆得咳了起來,邊咳邊罵:“這幫王八蛋,有本事把炮朝咱山海關打啊!本將第一個帶兵去平了他們!”
“將軍說的是氣話,人家是皇軍,皇上的軍隊,咱們怎麼平?”何可綱搖頭苦笑一聲。
話是這麼說,但這幫閹兵公然將炮打在山海關前方,這讓關門上的前屯衛上下都深受刺激。
“炮也打完了,倒要看看他們還搞什麼妖蛾子,深更半夜的,我看他們是不想讓咱們睡覺了...”
李獲陽正罵罵咧咧時,視線內的山嶺上卻突然有數十枚、甚至是數百枚煙花騰空而起,絢麗的彩色煙花將夜空一下照亮。
也讓關門上的明軍第一次看到了前方夜空下的景象。
成千上萬名頭上纏着白布條的士兵不知何時出現,他們正對着山海關瘋狂的揮動着他們手中的武器。
“萬歲,萬歲,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