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哈嶺下越過奔往牛毛嶺方向的明軍越來越多,一開始還是步卒,後面卻來了大隊騎兵。
朝鮮人對於明軍的騎兵跟在步兵後面出現並不驚訝,因爲阿布達裡崗東南是崎嶇難行的山路。
這種路,兩條腿比四條腿好使。
陸續趕到的明軍都沒有理會嶺上的朝鮮人,甚至都沒有派人過來和他們接洽,詢問他們爲何老老實實的坐在地上。
就好像家哈嶺上沒有人存在似的。
明軍的這個舉動,一般的朝鮮兵可能覺得反而輕鬆,他們現在就想做個明金雙方戰事的看客。
不管明軍贏還是金軍贏,只要讓他們回去就行。
但是姜弘立卻不這樣想,明軍越是對他們漠視,就越讓他感到恐懼。但偏偏此時的他無力去做些什麼,現在就算他下令士兵們拿起武器重新追隨明軍和建州人戰鬥,士兵們也不會聽他的。
他也沒有臉去這麼做。
投降建州女真已經夠丟人的,他怎麼好意思再來一次投降呢。
姜弘立此時想的最多的不是這場戰爭到底誰贏誰負,他想的是如何回去跟議政府解釋。
一旁的金景瑞臉比豬頭還要難看,也是萬分後悔,要是早知道皇軍這麼快就能趕來,他說什麼也不會勸元帥投降的。
但事情已經做了,沒有他後悔可言。他現在得擔心自己的腦袋了,因爲誰都知道是他金副帥勸說的元帥投降建州。
那麼明軍一旦得勝,他金副帥還能活着回漢城嗎?
答案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金景瑞在祈求上蒼能夠保佑女真人能夠打贏明軍,不管是劉綎還是那個明使。
只要女真人贏了,他金副帥便是這支遠征的朝鮮大軍之功臣,也是捍衛朝鮮王室和主權的功臣。
先前被建州兵捆綁的兩班之流已經被釋放,但這些忠於明朝的官兵在得到自由後卻是立即劃清了和投降派的界線。甚至,他們都沒有過來拜見他們的都元帥大人,由此可見他們心中對元帥的失望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在中軍虞侯安汝訥,別將折衝金元福、軍官韓應龍、別將折衝金元福等人的帶領下,兩班475名朝鮮將士拿起了武器,跟隨嶺下的明軍一同前往正在大戰的牛毛嶺。
姜弘立沒有臉面阻止,也沒有臉面同這些兩班將士說一句話。他只能呆呆的站在坡上,望着腳下打着一面面旗幟在夜色中急行的明軍。
他很害怕一個人的到來,但那個人終於還是來了。
寂靜的半山腰有腳步聲傳來,然後就見很多明軍的身影登上山頂。很多,一隊接一隊,密密麻麻。
這些明軍上山後便立時散開,將朝鮮人包圍在中間,沒有喝斥聲,也沒有問詢聲,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安靜。
那種壓抑感讓坐在地上的朝鮮降兵們開始發抖,也讓姜弘立同那些降將們開始忐忑。
隨後,就有明軍將一具屍體從山腳下擡了上來,那是左營將金應河的屍體——全身上下佈滿箭枝和血洞的屍體。
金大將的屍體被明軍小心翼翼的擡到了姜弘立等人面前,然後平放在地上。
“元帥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伴隨着一聲嘆息,姜弘立看到了身穿棉服,外罩披風的明使——那個模樣清瘦,喜歡吃豆子的年輕人。
“爲什麼元帥不能堅持?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不會感到爲難。”
魏公公摘下手上的白手套,哈了一口氣。
姜弘立有些發呆,十數個呼吸後,他沉聲道:“天使大人,我軍是被迫向建州人投降的,當時我軍...”
對方卻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而在對方擺手的同時,一隊和明軍差不多裝束,但依稀有些不同的銃手衝了上來,將他們手中的火銃對準了朝鮮軍官們。
四面,所有的明軍都將手中的兵器拿了出來,無論是火銃還是弓弩,亦或是刀劍,都無一例外的指着朝鮮降軍們。
“這?”
姜弘立心中一突,他想解釋,可一邊的金景瑞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叫喚:“天使大人吶!我們是有罪,但罪不該死啊!還請天使大人能夠給我們贖罪的機會,我金景瑞願率將士同建州奴血戰,願以生命保衛大明啊!...”
“是麼?那你之前爲什麼不去做?”
魏公公淡淡說道,一個身影從他身邊走了上前,匕首寒光一閃切開了金景瑞的脖子。
“咳...咳...”
金景瑞捂着脖子說不出半句話,他還沒死,但卻生不如死。
“叛賊!”
動手的是從前的鏡城郡將領,現在的朝鮮親明中正師團旅團長崔容石。
望着正從脖間狂噴鮮血的金副帥,朝鮮軍官們都嚇壞了,別將折衝申弘壽嚇的是魂飛魄散,揮舞雙手大叫:“我等是朝鮮官員,明朝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話音未落,但聽“砰”的一聲,腦袋被至少五杆火銃打中,瞬間稀巴爛。
“呃…”
還未嚥氣卻無法呼吸的金景瑞嗓中如四處透風破屋般,無一語能出,他已經不是跪着,而是趴在地上抽搐了。
但腦子依舊清醒,但越是清醒就越是不甘,也越是痛苦。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我等知錯了,我等再也不敢了!”
“只要大人饒恕我等,我等必爲大明做牛做馬!”
“.......”
數十名朝鮮將領們齊聲哀求,然而明軍的火銃依舊打響,毫無遮擋的他們瞬間倒了大片。
坐在地上那幾千朝鮮降兵們也是嚇的撅起屁股趴在地上,捂着耳朵哀叫,哭泣之聲彼此,但就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去和身邊的明軍拼命。
或許,他們中很多人在慶幸,明朝懲罰的是軍官,而不是他們。
“父親!”
姜弘立之子姜元尚一把拉住父親便想跑,可身子剛動,銃子便至,身中數銃。
“元尚!”
姜弘立痛苦的抱着兒子,任由兒子的鮮血將他渾身上下染紅。
“天使大人是要將我們都殺了嗎!”
喪子的姜弘立如野獸般咆哮,“我們做錯了什麼,這場戰爭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也許吧。”
魏公公點了點頭,“這場戰爭是和你們沒有關係,但不要忘記,沒有大明就沒有朝鮮!”
說完,公公拿帕子捂住鼻子轉身走向遠處,這麼多年了,他老人家還是十分不習慣血腥味。
“叛賊,朝鮮以你爲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