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鎬異想天開了,他即便是負責平奴的遼東經略,可杜鬆兵敗這麼大的消息又豈是他說不得外泄就不外泄的。
經略衙門內恐怕除了幕僚蔣方印沒有收錢外,其餘的人包括楊鎬從老家帶來的隨員,沒有一個手腳是乾淨的。
也就是瞞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杜鬆兵敗的急報抄本便泄露了出去,那些早打點好了經略手下人的將領官吏們頓時就炸了窩。
瀋陽城也如同一鍋熱油叫澆了水沸騰開。
百姓們聽到兵敗消息初時還不敢相信,等到發現當官的都沒了心思坐衙,俱在一起偷偷說些什麼,那往城外的快馬也是比從前多了數番,經略衙門進出的官員更是神色匆匆,似有大事發生,便也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繼而一個個的便感到難以置信,不都說那杜總兵勇冠三軍,能直搗黃龍麼,怎的出師未捷倒先身死了呢!那建州的辮子兵真的就這麼能打,連朝廷從關內調來的精兵都奈何不了他們?
百姓們是真慌,幾乎個個都能想到這一路敗了,其餘三路還打不打了?要是再打下去又敗了怎麼辦?
怎麼辦?
沒錢的只能盼着官兵其餘兵馬能夠大勝,那有錢的人家卻都開始收拾細軟準備南逃了。
因爲他們的消息更靈通,知道杜鬆那一路精兵強將,是四路兵馬中實力最強的一部,就這都叫人建奴給包了個底朝天,指望其餘三路能反敗爲勝,怕是懸的很。
所以,不管打還是不打,先往南邊躲一陣總是沒錯。這就小心駛得萬年船。
當官的這邊,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總算比百姓們鎮定。雖然一個個對戰事都不看好,可想着杜鬆只是四路大軍之一,縱是敗了其餘三路退回來就是,諒那建奴也不敢過來打瀋陽。這麼着,便算是回到開戰前的狀態,以後怎麼辦總有朝廷。
至於瀋陽的米價大漲,總有應對的辦法。
然而,北路馬林部又遭慘敗的消息讓這些還算鎮定的官員們也是徹底慌了神,據經略衙門的人說,消息過來的時候楊大人直接暈死過去。
坐不住了,徹底坐不住了。
對楊鎬在瀋陽作爲很是不滿的遼軍將領們開始不買楊鎬的賬,認爲他連失兩路大軍,都不用他們動手,朝廷也會將他下獄問罪。
更有人將楊鎬從前在朝鮮隱瞞敗訊不報的前賬翻了出來,說這個經略大人一貫就不懂帶兵,勝了搶功,敗了不報,根本就沒有本事主持戰事。
羣情洶湧之下,楊鎬的威信算是徹底沒了,除了他的舊部蕭伯芝等人還能指揮得動,其如那些遼東將領根本不再理會楊鎬。
事情越演越烈,最後竟然發展到諸將一齊闖進經略衙門,要楊鎬馬上交印自縛前往京師請罪。
這些人中不僅有遼軍將領賀世賢、總兵官秉忠、李光榮等人,也有從關內來的將領張承基、副總兵竇承武等,可以說是瀋陽城明軍的主心骨所在。
如此局面,就是幕僚蔣方印也是沒了主意。
這個時候,卻見因馬林兵敗而暈死過去的楊鎬支撐着身體,執劍走出對諸將道:“此劍天子所授,只要我楊鎬一日還是遼東經略,爾等便俱要聽我號令,敢有不從,我楊鎬便以此劍先斬爾等!”
瀋陽的局面暫時是被楊鎬以天子劍給穩住了,可前線怎麼辦?
收到消息的遼東巡撫周永春從遼陽星夜趕至瀋陽,勸楊鎬急令東路劉綎和李如柏速速退回,以這兩部兵馬加強瀋陽和周邊的防衛。
周永春認爲這兩部兵馬現在已是遼東的支柱,要是再有閃失,那這場戰事糜爛的就不僅僅是關外,甚至連關內也要受到波及了。
“劉綎部和李如柏已是深入,這時讓他們退兵根本來不及,也退不得!只要二部在東南方向威脅建州老巢,建奴便是勝了西北兩路,也斷然不敢越渾河窺視瀋陽。建奴勝得我兩路兵馬不假,然我斷定建奴也是大傷筋骨,東南二路官兵或有勝機。且除這二路兵馬,我朝尚有一支親軍自朝鮮出,朝鮮國亦有出兵助戰,勝負尚是五五之數,冒然使劉李二將退兵,那親軍豈不成了孤軍......”
不是周永春的勸說沒有道理,而是到了這個時候,根本容不得楊鎬下令撤師,唯今天只能指着劉、李二部及學生魏良臣的皇軍能力挽狂瀾了,否則退兵命令發出同時,也是他楊鎬下獄之時。
周永春勸說不果,他見楊鎬言語間將內臣魏良臣所領親軍竟倚爲擎天之柱,甚是懷疑,暗以大局爲重,偷偷遣人至李如柏軍和劉綎軍送信,要他二人速領兵退回,萬不能再深入。
只是李如柏部送信方便,其部自引軍出鴉鵲關行動便遲緩,出兵這麼多天不過行軍百多裡,收信之後及時退回當能保全兵馬。可劉綎那裡進軍迅速,深入建奴腹部很深,怕是來不及退了。
爾今,也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同時,周永春以遼東巡撫身份急令已至寧遠的白桿兵加速行軍,令其早到瀋陽,以備不時之需。
這位原太常寺少卿已經做好了建奴可能揮師攻打瀋陽的打算。
周永春的使者從瀋陽啓程後,一路換馬不換人,終在兩天後趕至已進軍至鴉鵲關以東三十餘里虎攔路的李如柏軍。
使者還未見到李如柏,就見有大隊明軍從前方潰散下來,詢問監軍、寧前道馬祥德後方知原是該部明軍遇到建奴,雙方小戰一場。
小戰一場便是這等潰散模樣?
使者心中存疑,但對方既然不肯實言相告也不便再刨根問底,只求速見主將李如柏。
因對方是遼東巡撫的人,馬祥德不敢怠慢,親自將其帶至主將處,隨後便從使者口中得知西北杜鬆、馬林二部已經兵敗的消息,當時就駭得心頭一跳。
“杜鬆...馬林...都,都戰死了?!”
李如柏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先前他的前鋒遊擊尤世功部遇建奴小股人馬襲擾即不戰自潰,使得他對此次戰事毫無信心,如今聽聞杜鬆和馬林二部都遭建奴覆沒,他哪裡還敢再打下去。
同那些關內調來的兵馬對建州底細不甚瞭解不同,李如柏對於建州的實際情況是一肚子數。
從接到出任遼東總兵命令時,李如柏就對此戰前景不抱樂觀,認爲官軍多半會輸,所以他才遲遲不肯進軍,要不是經略楊鎬嚴令,只怕這會還在鴉鵲關一帶彷徨不進。
現在好了,莫說是遼東巡撫讓自己撤兵,就是沒有遼東巡撫,李如柏也是要撤的。他立即命令諸將至軍帳準備通報撤兵命令,可監軍馬祥德卻是反對撤軍,稱未有經略命令我部絕不可撤。
“我乃主將,退與不退由我定奪,用兵大事,豈是你這監軍能夠干涉的!”李如柏撕下了一路對馬祥德這個文官十分客氣的虛僞面具。
馬祥德知自己無法阻止,便訕訕退出,說自己身爲監軍是絕不同意撤軍的,但既然主將心意已決,他也不好強行阻止。只是日後朝廷若怪罪下來,卻是由主將一人擔之,與他監軍無關。
李如柏聽了這等推卸責任的話,自是心中恥笑,三言兩語打發馬祥德自去。未幾,便叫親兵將所部大小將領召來。
然諸將還未來到,帳外卻傳來騷動聲,繼而就有親兵急步入內稟報,說是監軍大人領了大批東廠番子衝了進來。
“什麼東廠番子?”
李如柏一呆,正待問個明白時,帳簾已經被挑起,爾後就見一監軍馬祥德帶着一羣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走了進來。
“你們幹什麼?”
李如柏心中吃驚,他竟是不知自己軍中竟有東廠的人存在,又不知這馬祥德帶這幫東廠番子闖自己的軍帳所爲何事。
那馬祥德卻是不答,只朝邊上的錦衣衛百戶看去。
那錦衣衛百戶悶哼一聲,上前兩步,冷冷於李如柏道:“上諭,若如柏擅退,着就地處斬!”
“啊?”
李如柏大吃一驚,“胡說,何時有這上諭!”
再見那錦衣衛百戶目露殺機,知道不妙,正待呼叫親兵保護之時,那錦衣衛百戶已經一個箭步竄至他身前,繼而就將一把匕首從其脖子抹過。
“嗤”的一聲,李如柏脖間就有血線噴出。
“你!你...”
李如柏驚慌失措,雙手死死捂住脖子難以置信的望着那錦衣衛百戶,邊上兩名親兵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被李如柏脖間鮮血噴了一臉的楊寰根本不理會已經算是死人的李如柏,只朝其身邊兩個看傻了的親兵望去,冷冷道:“爾等若想活命,便休要輕舉妄動。”
“此上諭,休要糊塗!”
馬祥德此刻心中也是突突,但面上極爲鎮定,很是平靜的對那兩個親兵道:“我乃監軍,主將既被誅殺,我便是這大軍主持之人,你二人速去召諸將至此軍議,此間事與你二人無關。”
那二人面色變來變去,最後彼此對視一眼,應聲稱是。
待二人出帳後,馬祥德突道:“其實你不應該殺他。”說話間,朝已經倒地卻仍在捂着脖子尚未嚥氣的李如柏看了一眼。
“我習慣了。”
楊寰淡淡道,“我敢亂來,那兩人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