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最寵愛的貴妃給自己誕下幼子,老來還能得子的萬曆自是不勝歡喜,只覺年輕萬分,還能再活幾十年。
可這天下的事也不盡是叫人歡喜的,這不九皇子剛滿月,就接連發生了幾樁大事,把個萬曆弄得煩不勝煩。
一樁是原首輔葉向高一聲招呼不打自己收拾鋪蓋走人;
一樁是原定和方從哲一起入閣理政的吳道南因前年主持會試時的科場舞弊案自請辭職;
一樁是遼東的建州衛龍虎將軍奴爾哈赤自立金國,上書請與朝鮮同舊藩例;
一樁是遼東、山東、河北等地相繼發生大旱,廣東亦報瓊州大震。
另外則是去年鬧出叩宮案的楊漣等人還揪着所謂的幕後兇手不放,要皇帝下旨嚴查李進忠及其指使人。
這些,煩人是肯定煩人的,但沒讓萬曆怒不可遏。
但有樁事卻讓萬曆十分生氣,這便是日前陝西發生的稅監案。
陝西稅監樑效原是宮中御馬監丞,六年前走馬上任赴陝西任稅監,爲了能夠完成收稅使命,樑效便學着其餘諸省礦監稅使也招了一批人,私蓄了三百匹馬,組成了一支用於收稅的兵馬,稱“稅軍”。
此舉雖不合法度,但也是無奈之舉。
若無稅軍,地方根本無人可用;無人可用便是無稅可收。無稅可收,國庫自是仍如從前空空如也。
稅軍較有規模者相繼有三,一是從前遼東大璫高淮的“飛虎軍”;二是湖廣稅使陳奉的“飛鷹軍”;三是新近於江南所設的海事內軍,又號“皇軍”。
此三支兵馬,飛虎軍已亡,大半歸併皇軍。飛鷹軍則因湖廣民變被裁撤,稅使陳奉更是被亂民投於長江餵魚。
唯保持完整兵制且擁兵甚衆的便是那皇軍了,不過皇軍用於海事,雖在江南曾與地方有過沖突,但利害關係不大,加之提督皇軍內臣魏良臣與浙黨交好,因而除東林黨仍指之爲鷹犬外,其餘諸黨倒不如何指摘。
陝西稅使樑效的稅軍是自成體系,沒和朝中哪個黨派有交結,因而一直受陝西巡撫餘懋衡抵制,授意府縣不與其協助,使得樑效在陝三年所收稅銀才四萬餘兩。
如此效率,自然是皇爺不高興,內廷諸公也不高興。
樑效氣急之下,實在是沒撤了,便指使稅兵挖掘歷代陵墓,將墓中所藏珍寶交納七成於內庫,餘下三成留用。
言稱什麼活人的稅不讓咱來收,那咱拿死人的錢,與你地方有何干系!
別說,那歷代陵墓珍寶真是不少,短短兩年,樑效的稅軍就先後挖掘了大墓七座,小墓若干,進獻內庫金萬餘,銀達三十餘萬兩,其餘珠寶不可計數。
由此,樑效也成了宮中自高淮、馬堂、陳奉、陳增、魏良臣之後又一“獻金”紅人。
可是盜墓畢竟是犯法度的事,並且稅軍也曾開挖過尚有後人在的墓穴,這自然惹得陝西官場怨聲載道。
樑效手下有名叫張全方的軍官,祖上便是盜墓好手,學得一手好本領。稅軍所盜墓穴十個有七個是其破的穴,因而陝西餘懋衡深厭此人,密令將其逮捕,以斷樑效臂膀。
樑效知後自是不容張全方被拿,帶稅兵前去救人,卻叫早有所備的陝西兵給擋住。
未等樑效上疏皇帝稟明此事,餘懋衡便使人將張全方處死。樑效怒急之下竟使人買通巡撫衙門僕役,在餘懋衡飯菜之中下毒,欲將這位巡撫大人害死。
餘懋衡險些被毒殺,此事便立時通了天,可謂滿朝震怒。
陝西那邊又有百姓數萬人吶喊着闖入樑效稅署,他們打開軍庫,取出兵器,衝上街頭,致西安市井被打砸一空。
若非陝西巡撫餘懋衡親自出面安撫百姓,恐釀更大事端。
萬曆接報之後很是震怒,這一次他沒有護短,也沒有考慮樑效盜挖陵墓所得珍寶大半入了他的內庫,而是命錦衣衛馬上派人到陝西捉拿樑效。
“毒殺巡撫重臣,樑效這奴才好大的膽子!”
萬曆真的很生氣,樑效下毒暗殺陝西巡撫餘懋衡已是觸及他的底線。他再是寵信內臣,再是不滿外朝,也終是不能容忍樑效所爲。
“陛下這話說的,樑效還不是替陛下辦的差,如今出了事陛下倒全怪了他,臣妾看渾無道理。”貴妃娘娘一邊哄着懷中的兒子,一邊隨口說了句。
“什麼沒有道理?愛妃這是說的什麼話,連巡撫都敢下毒,他樑效眼中還有法紀嗎?今日能對巡撫重臣下毒,他日是不是就要給朕下毒了!”
萬曆不高興了,有官司他這個皇帝可以扛,有麻煩他這個皇帝也可以幫着解決,但他樑效卻揹着他這個皇帝給巡撫重臣下毒,這事豈能容忍!
“你說就說,盯着臣妾看什麼,聲音這麼大幹什麼?”貴妃娘娘沒好氣的背過身。
“婦人之見!”
萬曆哼了一聲。
貴妃娘娘原是不想再說,但丈夫這話她不樂意了,扭頭“嗤”了一句:“臣妾可不敢幹政。”
“若不是你,朕能放了那小子!”
想着自個女兒吃的虧,萬曆就氣的牙癢癢。
貴妃娘娘滯了一下,嘟囔一聲:“明明是陛下想着人家的銀子,怎的又賴上我了。”
“胡說,朕是貪財的人嗎?”萬曆胖呼呼的喘着粗氣。
“那債券怎麼回事?”貴妃娘娘瞪了眼丈夫。
“朕...朕不跟你說了,”
萬曆沒來由的老臉一紅,氣不過,“總有一天,你那好女兒女婿要把朕的臉面丟乾淨!”
“當日不淨他的身可是你這皇爺的主意,怎的倒賴上我了!”貴妃娘娘就不樂意什麼事都推在她頭上。雖然,她是肯定要保那小子的。
“朕哪知道那小子會壞了軒媁的身子,朕要是知道,早把他淨乾淨了。”萬曆氣呼呼道。
“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飯,你還要怎樣?”
貴妃娘娘輕嘆一聲,默默解開衣襟給兒子喂起吃的來。許是因爲親自哺育的緣故,貴妃娘娘的身段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飽滿。
“我沒怪誰。”
望着愛妃懷中的小兒子正聚精會神的吸吮着,萬曆的目光頓時變得十分慈愛。
“那你衝臣妾發什麼火。”
貴妃娘娘噘了噘嘴,將墊在胸前的布條取出擺在了桌上。
布條早已經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