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商丘谷熟鎮。
歲歲爆竹聲中,楊家老宅的門口聚集了很多小孩,他們提着一個個小竹藍子,熱熱鬧鬧團着門口喊着、鬧着。
這些都是谷熟鎮上居民的小孩,每年的初一他們都會來給老相爺拜年,然後提着裝的滿滿的竹藍一蹦一跳的再去下一家。
這幾乎成了當地的習俗,每家每戶,不管是有錢還是沒錢,在初一這天都會備下大量的瓜子花生還有甜食等侯孩子們來拜年。再窮的也會給孩子們抓上一小把,好讓孩子們開開心心的過大年。
老相爺便是楊鎬,他不曾入過閣,只做過援朝軍務經略和遼東巡撫,但鎮上人不知道,他們只知楊老爺在朝中時很威風,還去朝鮮打過倭國鬼子,是個了不起的大官,因此便都老相爺的叫着。
楊鎬很喜歡孩子,尤其是家鄉的這些小孩子,鎮上的社學就是他出錢辦起來的。只要是谷熟鎮的小孩,不管是哪家的都可以到社學上學。如果能考上童生,秀才,楊鎬更是包辦他們今後學業的費用,因而很是受鄉親尊敬。
“都有,都有...”
年過五旬的楊鎬一大早就起了,早早來到大門口,僕人們把年前就備好的東西擺在老爺身旁,只爲老爺等會能夠一個不落的給來拜年的孩子們發東西。
孩子們喜歡到老相爺家來拜年,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老相爺會給他們發銅錢。雖然不多,一個人三兩文,但這三兩文卻能讓孩子們樂得合不攏嘴了。
作爲谷熟鎮出的最大的人物,楊家大年初一肯定要接待不少來拜年的。不過,除了至親,楊鎬不大喜歡接待那些別地過來的人,他通常在給拜年的小孩發完東西后便回書房。
眼見着發的差不多,楊鎬便準備回屋,這時卻有三匹快馬停在了楊家大門不遠處。
馬上的三個人看着像是着軍服,風塵僕僕的樣子。三人瞧見楊家大門這邊有好多小孩子在拜年,猶豫着不知是不是現在過去。
楊鎬將三人神情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叫僕人楊三過去問來人是哪裡過來的。
不一會,楊三過來低聲說那三人是從京師過來的,說是老爺學生魏太監的人。
“這裡交給你,”
楊鎬笑眯眯的伸手抓了一大把花生塞在一個小孩的竹藍裡,然後拍了拍手,吩咐楊三等會把來人帶到書房。
回到書房後,楊鎬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大清大年初一派人來他這裡,肯定是有要緊事,卻不知是何等大事。
案上有首新填的曲子,是楊鎬臘月二十八寫的,其中有這麼幾句:“紫綬緋袍,一品猶嫌小,量盡海波濤,人心難忖着。”
這是楊鎬內心痛苦的流露。
自在遼撫任上叫給事中麻僖、御史楊鶴彈劾,皇帝對他不聞不問,科道又多有圍攻,致使楊鎬不得不掛印離職後,他內心極其苦悶,深感不被人理解之苦。
和第一次彈劾致仕不同,遼撫任上楊鎬未有敗績,反而平定土蠻,斬首獲級收復土地甚多。
如此朝廷卻不獎其功,科道又奏他擅起邊釁,視功績如無物,皇帝又不知何意不予安撫,種種心寒之處,只叫楊鎬無意再出仕。故而,曲中又有“平地好逍遙,高處多顛倒,人事只是回頭少”這麼一句。
單從這一句來看,楊鎬明顯已萌生徹底退隱之意。
“老爺,人帶到了!”
屋外傳來楊三的聲音打斷了楊鎬的靜思。
“讓他們進來吧。”
楊鎬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進來的卻只一人,來人很是年輕,入屋之後便給楊鎬行了叩頭禮,邊叩邊道:“小的魏學文給老師祖叩頭拜年了,祝老師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呵呵,起來,起來。”
楊鎬是帶兵之人,見魏學文模樣俊朗,難得又是一身英武之氣,因而很是歡喜,“聽你這麼說,難不成你是我那學生的子侄?”
“回老師祖話,魏公公是小的十三叔。”魏學文起身之後將一份禮單恭敬的放在楊鎬的桌上,又恭敬的退後三步筆直的立在那裡。
“坐下說話。”
“老師祖面前可沒有小的坐的份。”
這是禮儀之道,楊鎬也不強令,便問道:“這大過年的,你十三叔把你派到我這來,可不是光給我拜年這麼簡單吧?”
“老師祖,這是我十三叔給您老的信,他說您老看信就知道了。”魏學文說完便將懷中密藏的書信取出遞給了楊鎬。
楊鎬拆信來看,確是他那半道收的學生字跡,認真看去,卻是大吃一驚,失聲道:“建州竟然建國稱汗!”
再仔細往下看,越看越是心驚,原來那建州龍虎將軍奴爾哈赤不但於元旦建國大金,年號天命,更已擁八旗精銳數萬,儼然一方霸主。
信中,魏公公很明確的告訴他的便宜老師,奴爾哈赤自征服海東、海西女真諸部,實力早已擁精騎數萬。
三年前,奴爾哈赤又以背盟、囚妻、送人質於葉赫等理由,率代善、侄阿敏、大將費英東、額亦都、何和禮、扈爾漢等三萬大軍再徵烏拉,將包括布佔泰諸子在內的衆烏拉降民編成萬戶一同帶回建州。
如此,便又添數千精兵,再有對科爾沁、喀爾喀諸部的討伐、又得蒙古兵萬餘,不算親附部族,單建州眼下實際可以調配的八旗兵力便足有六七萬,且以騎兵爲主,甲器俱利。
“老師離任之後,奴爾哈赤可謂是趁勢而起,接老師遼撫之位的張濤不識武事,只知保守殘缺,妄圖以招撫綏靖維繫遼事,坐視奴爾哈赤不斷吞併周邊部族。他如今正是羽翼豐滿,這纔敢於黑圖阿拉稱汗建國,而放眼我大明遼東都司,便是竭盡全力也難以與之一較高下了。故學生以爲,遼東即將烽煙四起,奴爾哈赤不日必叛我大明!”
魏公公在信中除將建州的詳細告之楊鎬,便是向楊鎬問計。
楊鎬沉思半響,於魏學文道:“你回去告訴你十三叔,對付建州,不能以我遼東一家之力,可聯絡蒙古察哈爾部的林丹,此人雖也有野心,一直想要重新統一蒙古,也是我大明心腹之患,只建州崛起卻於他察哈爾也不利,因而林丹絕不會坐視奴爾哈赤壯大,只要朝廷派使臣前往察哈爾部,許以利益,林丹必發兵攻打建州。”
稍頓,楊鎬又想了想,續道:“另外,告訴你十三叔,遼東現今有四人能用,一是廣寧總兵張承蔭,二是遼陽副將頗廷相,三是瀋陽參將賀世賢、四是建州守備尚伯芝。這四人都是將才,奴爾哈赤若反,則此四人可用之平叛。”
說完,楊鎬未再說什麼。
如何用這四人,又怎麼用,他已然難以把握,全要看他那做太監的學生如何在皇帝身邊進言了。
“老師祖放心,小的都記下了!”魏學文重一點頭,“我家十三叔也有一句話叫我帶給老師祖。”
楊鎬問道:“什麼?”
“遼事若起,良臣便是傾盡家財,也要助恩師復出平遼!”魏學文將早已背熟的這句話說了出來。
楊鎬聽的怔在那裡,許久,喃喃一句:“大清,能做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