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老虎山是小黑山餘脈,此地多爲丘陵,成化年間遼東都司在山腳設了一衛堡,立爲百戶所,屬金州中左所治。
然現在這被當地人稱爲二十里堡的百戶所早已荒廢,地方被千戶所賣給了一商人用以伐木場,斷斷續續百年下來,也不知換了多少主人,時至現今周邊已是無木可伐,故而徹底荒沒。
可就在月前,這二十里堡卻突然熱鬧起來,原因是衛城那邊陸續運了很多人安置在此處,數目大概有千餘之多。
人被安置在此處後,吃的喝的都是由衛城和千戶所那邊供給,這些人在二十里堡也都老實,不擾民,和左近百姓處的還算融洽,因而有不少百姓大着膽子將自家的特產挑來堡裡賣,生意還很紅火。
不到半個月,村民們自發在二十里堡這邊形成了趕場,在和這些外地人接觸的過程中,有人發現他們當中不少人並非漢人,而是蒙古、女真人。不僅如此,還有降倭。這些人說他們是在金州等海船的,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去南方,說是去當什麼天子親軍。
村民們對此並沒大驚小怪,因爲遼東這片本來什麼人都有,就金州衛城那邊還有不少從北邊來的熟女真做買賣的,至於降倭,雖然大部分人沒見過,可聽也聽過,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是這幫子韃子和倭寇說要當什麼天子親軍,村民們就感到好笑了,覺着咱大明是沒人了還是怎麼,啥時候皇帝老子的親兵要你們這幫外人來當了。
笑歸笑,管你是什麼人,幹什麼去的,只要買東西給錢就行。二十里堡的買賣繼續,生意也依舊紅火,可幾天前,突然來了一隊官兵強令村民不許再靠近此地,也不得再和裡面的人交易。
起先,村民們不當回事,等到那隊官兵突然動手打人強行驅逐後,他們才意識到官府的禁令是真的。
官兵除了不許村民再接近外,也不許堡子裡的這千餘人外出,這讓營地裡的人有些驚慌。
他們的頭領曾試圖和官兵交涉,但對方並不理會,甚至還毒打了這些頭領。之後,又有一隊官兵從衛城那邊趕來,將二十里堡圍的水泄不通。
這讓營地中的人感到驚恐,他們中大部分人雖然都曾上過戰場,可赤手空拳又如何和這些官兵對抗。而且現在的情況和他們來之前收到的命令完全不同,這讓他們在驚恐同時也是困惑萬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在官兵雖然限制他們行動,但糧食還是提供了。只要給吃的,就說明不會要他們的命,這讓營地中這千餘漢子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天,天還未亮,大隊官兵突然衝進營地,然後勒令所有人排隊到官道兩側。就這樣,上千漢子被官兵驅趕着排隊走出營地,然後一排排的坐在官道兩側,數百名持銃士兵在軍官的帶領下虎視眈眈的看着他們。
剛開始,官兵只讓營地中的人坐在地上不要亂動,說話什麼的並不問,但不久之後金州過來一個參將,見着這亂哄哄的場面立時將先前負責的軍官們訓斥了一頓,後這些坐在官道兩側的漢子便被強令不許喧譁,也不許擡頭,誰要不服從立時就遭毒打。
偶爾有人忍不住敢擡起頭,馬上就會被身後的士兵從人羣中拖出施以一頓毒打。如此幾人後,人羣再也沒有人敢將頭擡起,偶有幾聲實在憋不住的咳嗽聲。
儘管如此,士兵還是在人羣中不斷穿梭,不時將明晃晃的刀劍在手中揮來揮去,以此威嚇這些漢子不要亂動。
從軍官們着急等待的樣子來看,似乎有什麼大人物要過來。快要中午時,遠處的官道上出現一支隊伍,打着旗幟緩緩向這裡行來。
隊伍最前方是上百騎兵,這昭示着來人身份非比尋常。隨着隊伍越來越近,等侯的軍官們臉上神情變得凝重起來,金州來的那個參將更是有些緊張的低聲吩咐,讓下面人整頓好自己的兵丁不要再隨意走動。
幾個軍官領命下去後,很快就大聲吆喝各自的兵丁從人羣出來,然後在人羣后方列起陣勢來,有模有樣。
參將見狀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再見那些低着頭坐在官道兩側的傢伙們,嘴角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露出鄙視的目光,再之後,緩緩看向一直沉默立在身後的遊擊尚學禮,悶聲道:“等一會七爺過來,你自個向他請罪。”
尚學禮臉色難看,並未吱聲。那參將也懶的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快步向前走去。七爺難得來金州,他無論如何也要在對方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
待這參將離開後,一個年輕的軍官方纔走到沉默的尚學禮邊上,低聲道:“爹,李如梧來了,怎麼辦?”
尚學禮搖了搖頭,心頭沉重,如果這些人出事,他真不知如何跟老恩主交待。爲難之下,只得和長子可進說道:“見機行事。”
遠處,同樣也有一箇中年人在說這四字,不過他剛說話,邊上一個滿臉兇樣的漢子就罵了句:“見機行事個屁!他孃的,早知道這樣,我就投我大哥去了。”
“投你大哥?哼,怎麼,劉老五,你要學你大哥劉興祚替建州人當狗?”那中年人有些氣惱。
“給建州人當狗總比在這受窩囊氣的好。”那名劉老五的漢子咧了一句,“老子投我大哥,跟你個牙行有什麼說道的。”
“我做牙行,也是正經買賣,不曾欺負哪個,不曾騙得哪個,總比你大哥給建州人做狗的好。”
中年人叫沈世魁,是瀋陽右衛左千戶所的,從前一直在瀋陽做小買賣,用遼東人話講叫“買頭牙行”。
因爲做人老實,做生意厚道,沈世魁一直小打小鬧發不了財,家裡日子難過,所以平日也在瀋陽中衛下面幫人點卯。也不知在哪聽到這衛裡飛虎軍那幫人要被調到南邊當親軍,細一琢磨真如此的話也是個出路,便託人弄了軍籍跟着這幫人來到金州。
而那年輕的兇漢叫劉興賢,他家裡兄弟七人都是開原的。大哥叫劉興祚,二十七歲的時候因沒有入學冒用衣巾叫開原鎮將給打了,所以一氣之下帶着他們兄弟幾人投了建州奴爾哈赤。
因劉興祚才幹出衆,且“伶俐善解人意”,深得奴爾哈赤器重與賞識,被分到大貝勒代善的正紅旗。不過劉興賢這人卻是個不受拘束的性子,在建州那邊呆的不舒服便偷偷跑了出來當馬匪,前幾年叫高淮的飛虎軍給收了,後來一直跟在張虎身邊,這次也和飛虎軍其他人一起來到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