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棲霞與昭冉離開後,便只剩了大口喘氣等待恢復的少女與鳴沙。

夕陽很快到來,很快退去,夜色也很快降臨。

“這是什麼?拿開!”少女冷道,聲音確實虛弱的。但這虛弱的聲音,伴着她赤紅的雙目,倒也有幾分震懾。

只是,這幾分震懾,對她面前的鳴沙而言卻是不值一提的。

渾身也是傷的鳴沙,吃力的解開少女腕部綁緊得勁裝,伸出一手牽制住少女不斷舞動的雙臂,另一隻手則捏着一隻白玉瓶將雪白的粉末狀東西灑在她傷處。

少女的傷口流血極多,衣服也被粘住,鳴沙扯着衣服令其與肌膚分開時,她尚能維持鎮定,這藥粉灑上,當真是齜牙咧嘴了。不過,就算如此,她也只是緊咬牙關,連哼聲也無。

鳴沙冷酷的眉眼不知覺間染了絲讚賞,不過看到少女嘴角沁出的血珠,他臉色繃緊,藥粉也是胡亂一灑。

“你來尋死的?”鳴沙冷道,赤紅的雙目盡是鄙夷。

少女一怔,眼底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沉痛。“要你管!”嘴脣翕動中,血浸入嘴角,一股的腥氣。

鳴沙站起身,雙臂環抱胸前,冷酷的睇着她,道:“你果真是來尋死的。”

少女氣怒的別開頭:“就算尋死又能怎樣,反正用不着你管!”

鳴沙臉色微變,道:“誰說的?”

少女一驚:“你難道是那個來……”

她一語未畢,鳴沙不耐煩的接口:“不錯。”

少女失色,悵然靠着山石,喃喃道:“是你,竟然是你,他們找的人竟然是你……”竟然是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人!她忽的大怒,“就算你是他們找的又怎樣,反正你破壞了我的任務,就該死!”

本精疲力竭的少女,不知怎麼猛的躥起,長劍平舉距離鳴沙前頸不過半尺。

鳴沙冷眼睇着急喘不止的少女,心頭沒來由一陣悲慟。“爲何用那種不要命的打法,難道你不知根本勝不過她?”他沉聲問,低啞的嗓子盡是無力於心的憤懣。

少女一愣,心底沒來由的一慌,長劍往前送了送。她冷斥:“你是誰,憑什麼管我?”

鳴沙雙眼一眯,屈指彈中少女劍尖,“錚錚”嗡鳴後,是長劍墜在石頭上的聲音。“永遠不要拿兵器指着我。”他道。

少女頹然坐在地上,垂頭埋在雙膝。片刻後擡頭,眼中充滿血色。她壓着嗓子嗤道:“爲何要這樣對我,你我無怨無仇?”

鳴沙冷笑:“誰說無怨無仇,我救了你一命。”

少女大吼:“誰要你救的,反正我都是要死的,現在你要我怎麼交代!”吼過之後,她竟是嚶嚶啜泣起來。

鳴沙一愣,臉色驀地轉成青黑色——這人未免太不識好歹。

少女擡頭,淚眼面對鳴沙:“誰要你多管閒事,誰要你救的……”

鳴沙忽的心一軟,屈膝蹲在少女面前,爲她拭去淚光。少女愣住,瞪大雙眸緊盯着他。

“別哭,淚是弱者的表現。”他低聲道,片刻後別開臉,再開口聲音已變冷冽:“連個十歲的小女孩都比不過,竟然能做隱劍門的使者!”

少女恨恨的垂頭。

“跟我走吧。”良久後,鳴沙起身輕嘆。

少女怔住,顯然還未自方纔事情回神。“去哪裡?”她仰臉問,臉色一紅嗤道:“誰要跟你走!”

“去洛陽,那裡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他背過身,雙目看着遠方:“姑娘家身上不該有太多疤。”

少女面色陡然赤紅:他竟看出來了,原來她光使教她女扮男裝的法子,並不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真虧光使還是隱劍公認的易容高手呢。

她看着鳴沙蹲在身前,忍不住驚呼:“你這是做什麼?”

鳴沙冷道:“揹你。你難道還走得了路?”

少女大窘,斥道:“誰說走不了,纔不要你背!”

鳴沙聞言泠然起身,道:“隨你,反正我也不想。天黑了,快走。”

少女氣怒的站起,卻怎麼也沒有方纔一躍的體力,眼看着便要跌倒。“哎喲!”她痛呼,受傷的背後抵上石頭的感覺還真是疼痛。她側目怒瞪鳴沙,竟是連舉手之勞也不願幫她。

她憤恨的用腳勾過長劍,用以當做柺杖蹣跚的跟在大步前進的鳴沙身後。當然,她也不是全程都如此狼狽。當最後一絲力氣也用磬,鳴沙好心的攙着她,一徑走到他下榻的客棧。

“明天一早就走,你好生歇息。”說完這一句話,鳴沙便轉入對面房間。

扶着木門的少女一愣,即刻回頭衝他叫囂:“痛死了,爲何不現在給我找個大夫!”

鳴沙冷眼瞥他,良久緩道:“這裡的大夫我都信不過,等到了洛陽找到她,一切傷勢都不成大礙。一路上委屈姑娘只用清水擦拭了。”

“爲什麼?”少女質問。

鳴沙一愣,道:“天下大夫,我只信她一個。”

“他是誰?”少女臉色微變:“我總得知道爲自己看傷的是誰,然後決定信是不信。”

鳴沙臉色微變:“張容情,張大夫,洛陽城最好的大夫。”

“既然只信她一個,爲何還要那個人的藥!”

少女心裡微微發酸,甩上門再不看鳴沙一眼。

張容情,張大夫,名字好聽,醫術好,大概又是個極溫柔女子。只有這樣,才能讓人記在心底……

離開玉門,二人卻在一條岔道前勒馬。

“選哪個?”棲霞淡道,無論哪種選擇,都無法改變他們最終的目的地,卻能改變路上的風景。

昭冉沒有答話,想了片刻策馬朝東南方向疾馳,棲霞緊跟而上。

三岔口,一個是他們來的方向,一個是正東稍偏南,另一個則是朝着東南。

正東稍偏南,是前往無名莊的捷徑,姑且稱之爲捷徑,反正無名莊正是在玉門幾乎正東的方位。東南方向,則是會繞過蒲州,也便是三人初遇之處。

只是不知,蒲州城外三十里處的那個小店,是否還在,那株合歡樹是否還在。三個朋友,因一株合歡樹結緣,說出去還真是好笑。

“大夫,她怎麼了?”將馬車停在一家醫館門前,鳴沙請出鬚髮花白的大夫。

大夫半個身子欠入馬車,片刻後一臉爲難的看着鳴沙。“公子的朋友中毒了,至於什麼毒,老夫……”老大夫垂頭喪氣的走開:“老夫自認無才。”

鳴沙登時僵住。昭冉給他的藥,難道竟是帶毒?他是否該慶幸自己沒用?

他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雙拳緊握,周身均是駭人的殺氣。老大夫大概也是察覺有異,便小心翼翼的退開。

他撩開簾子審視少女良久,忽的躍上馬背風馳電掣的離去。

少女的臉色未有絲毫變換,只當是睡着了一般,頰畔還有惹人愛憐的紅暈。只是,她這一睡,已經持續了兩天之久。

到了蒲州,找到初遇地點,二人發現茅店仍在,合歡樹仍在,但一切他們所熟悉的均消失不見了——茅店荒廢了,合歡樹則是枯萎,一片葉子也沒有。

二人又看了看身前不遠處一名牽馬的青年,灰藍色的袍子孤高的身影——這,大概是唯一不變的了,三個當年的客人。

但細想來,這三個人有豈會在這萬變中維持一成不變。

“你怎麼在這裡?”棲霞驅馬而至,第一句話便是這,又冷又衝的語氣。

牽馬之人的心情並未有改變,早先撫着馬鬃的手仍在繼續,似乎並不遠回答棲霞的問題。這時,昭冉也趕來。

棲霞冷盯着這個無視她存在的人,雙眼迸射出冰冷的怒焰。

面對眼前此景,昭冉只是皺了皺眉,良久後開口:“你怎麼在這裡,莊裡事務呢?”

連昭冉也想不出,向來一切以無名莊爲重的無名,竟會在這節骨眼離開。

“我走了,四衛還在,一時半會倒不了。”無名淡道:“若問如何出現在這裡,”他擡頭,視線在二人身上流動,“我來接你們回去,回家。”

棲霞眼一酸,她也不知爲何都二十六歲的人了,竟變得不如十六歲老成。“我要先去洛陽。”她冷道,視線瞥開落在遠處。

無名眼光一沉。

昭冉道:“我也要先去洛陽一趟,你呢?”

那個你,自然是無名。

無名翻身上馬,道:“既然你們都要去,我不奉陪也太說不過去。”

洛陽,東都,他也有近二十年沒去過了。

少女醒來時,渾身痠痛無比,置身顛簸之中,更是令她頭痛難耐。回神後,她發現自己竟是在移動的馬車中,撩開簾子,車伕竟是鳴沙。

鳴沙見她醒來,便勒住馬,順手丟給他一個水囊。“你可醒了!”

略帶斥責的話令她僵住一般,雙目失神的望着鳴沙。這次看他,可比上次憔悴多了,眼圈下的黑色活像被墨染過。

“你昏迷了七天。”鳴沙冷冷的丟下一句:“過不了幾日就是洛陽了。”沒日沒夜的趕路,爲的便是這。

雖是醒來,頭腦仍是昏昏沉沉,喝口水已是用盡她力氣,更沒有閒心與人爭辯。馬車又動了起來,肺腑間洶涌的嘔吐感令她索性抱了被子重新睡去。

洛陽是個繁華的都市,雖比不過西京長安,與一般城市相比也是綽綽有餘。但,馬車行駛在這樣喧鬧的街道上,仍是喚不醒熟睡的少女。從上一次入睡到今天,已不知是八天還是九天過去,她本圓潤的臉頰也見清瘦。

離開喧囂熙攘的主幹道,馬車轉了幾個彎便到了一處極幽深的小徑裡,各家門扉緊關,也見不到幾個行人或聽到幾句吵嚷。

終於,馬車停下,在一個極不起眼的小院前,也是這巷子中唯一沒有關門的一戶人家。府邸不大也爲**,只是青磚堆砌的院子,門上的朱漆也斑駁零星,帶着時間走過的痕跡。

這小小的院落前,偏偏不合時宜的掛着兩盞宮燈,上書遒勁的“張”字。

馬車剛停下,便見一裝扮樸素的白淨小廝匆匆忙迎來,看清來人則是惶恐不已。鳴沙也不理一旁戰戰兢兢的小廝,兀自將少女抱起衝進院子。

“小姐在後院!”看着鳴沙漸遠的身影,小廝猛的喊道,也不知打哪裡來的勇氣,而後便牽着馬離開。

鳴沙聞言忙轉了方向。

“你們兄弟倆對我還真是物盡其用!”

鳴沙還未見到人便聽到這句冷諷。在張府,甚至在洛陽城敢於這樣嘲諷他們兄弟的,也只有這一人——神醫張容情。

張容情自曬滿藥材的木架中起身,端着盆水潑在鳴沙一側的藥田。她冷眼睨了鳴沙,纔將視線落在他懷中的人。見鳴沙良久仍是動也不動,她只好走向前去,伸手探了探病人鼻息後切脈。

鳴沙就這樣站着,面無表情。

又過了良久,張容情擡頭,臉色刷白。“她中毒了,什麼毒?”張容情詢問,聲音仍舊冰冷。

鳴沙不答,只是抽出一隻手從懷中拿出昭冉給的那瓶藥。張容情接過後,先是湊在鼻端嗅了嗅,而後倒出一些粉末在掌心。

鳴沙臉色微變,嘴脣動了動便也作罷——他知道張容情下一個動作。

張容情的柳眉皺的更緊,而後則是乾脆將掌心的粉末倒在嘴裡。“這個不是毒,”良久後她開口:“是用來救命的。”

鳴沙臉色一暗:“她塗過這藥才昏迷。”

張容情冷瞅着她:“那就說明她塗藥之前便中毒了。”她說完便甩袖離開,“跟我來,她中的毒我一時半會也分不清。”

鳴沙跟上,仍忍不住問:“真不是這藥?”

張容情回頭冷瞪:“不是。”她忽的自胸前摸出一個小瓶子,也是白玉色,丟給鳴沙,“那裡面的藥跟這個相同,只是金創藥,根據我娘口述的方子做的,源自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外祖。”

“若你還不信,可以找殷無情問話,這種藥他可有不少,自然也能辨出。”

鳴沙眸心緊縮。殷無情是他大哥,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若大哥有這種藥的話,那他也一定敷過。

“不用了,我信。”鳴沙啞然。

張家來客了,從七年前張家老爺夫人先後辭世,這可是張家迎來的第一批客人。誰能想到,被整個洛陽城認爲不祥的張容情,除了洛陽公子與他的家人外,竟還有這般不凡的客人。

來人正是昭冉一行。張容情迎至府外時,遠遠瞧見的三個人僅餘其一,也便是她真正想見的。

“小舅舅!”張容情站在昭冉身前,喚出這三個字時,險些熱淚盈眶。

昭冉向前走了兩步,輕拍了拍她肩膀,笑道:“當年的小丫頭可只是亭亭玉立了呢!”

長大後的小侄女帶了幾分長姐模樣,尤其溫婉的眉目相似極了,偏偏又帶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清冷。

她大概受了太多苦。昭冉心一酸,瞅着張容情的視線更柔。

張容情忽的低泣,整個人撲在昭冉懷裡。“小舅舅,小舅舅……”

小舅舅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模樣,不見丁點兒的蒼老,彷彿分離的這些年都不曾有過。可她,卻沒了父親也沒了母親,更不是當年騎在小舅舅肩上的女娃。

昭冉擁着她走入,這院子也不是他記憶中的張府。原先的張府已成了別家院,他也是問了許多人才找到這裡。

小舅舅是午後來的,卻在黃昏是離去,片刻也不肯多待。張容情站在門口癡癡的望了許久,直到洛陽公子出現在眼前。

洛陽公子真名殷無情。

張容情見他來了便離開,被整個洛陽人尊稱爲公子的年輕人卻絲毫不介意,緊追了她腳步進入。

“聽無心說你這裡來客人了。”殷無情低道。

張容情也不擡眼,手中擺弄着一株曬了半乾的草藥,將上面的葉子揪下放進簸籮。“是來了,不過又走了。”她冷道。

殷無情一笑:“聽說,來的是你多年未見的小舅舅。”

張容情一驚,隨即黯然垂下眉眼,冷斥:“消息這麼準,當真是聽說!反正你怎麼知道的與我無關,實說也無妨。”

殷無情訕笑:“我也是關心你才安置人手隨時保護。”

怪不得小舅舅急於離開,張容情冷笑,若她去了一個被隨時監視着的地方,定然是片刻不停的離開。“你想做什麼?”她側睨:“有話直說,我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不會隨便被嚇到。”

殷無情臉色一凜:“你知不知道你小舅舅真實身份?”

張容情擡頭冷瞪:“你說了,他是我小舅舅。”

殷無情一嘆:“他是無名莊的莊主。”

張容情怔住,片刻答道:“這有何異?”

殷無情又嘆:“你不在江湖,或許不知無名莊。”

張容情擰眉:“我本就不知,無論他什麼身份,對我而言,他只是我小舅舅,今生今生我張容情最後的血親!”

殷無情再嘆:“他將會成爲殷家的敵人。過不了幾年,殷家就會對無名莊出手。”

張容情冷哼:“與我何干,那是你們殷家的家務事。”

殷無情瞅着她良久,一嘆再嘆,終於道:“殷家的事也便是我們兄妹的事。你可知,到時殷家派遣的人選,一定出自我兄妹三人。”

張容情氣怒站起,擰眉冷對他,怒吼:“你說這些究竟有何用意!”

殷無情苦笑:“我想知你站在那一邊,今天就要答案。”

張容情眼眶微紅:“好,我告訴你。只要你們敢傷害我小舅舅,整個殷家都要陪葬!”她忽的背過身,“不要以爲我會放過那個傷害他的人,無論是誰,血債血償總沒錯。”

殷無情哽住:“連無塵你也忍心?”

“有何不忍!”張無情冷道:“既然你們忍心殘害我最後一個親人,就莫怪我報復。張容情雖不才,煉製幾服要人命的藥還不在話下。我忍了這些年,已經夠久……”最後一句話,已成了呢喃。

“他真的如此重要?”殷無情啞聲。

張容情憤恨的甩袖,走了幾步又停住。“你不懂,你什麼也不懂!”她平淡的叫囂:“包括孃親在內,小舅舅是全天下對我最好的人了。如今,不,包括以後,只要我活着,就沒人能對他下毒手。”

她是個連爹爹也不喜歡的孩子,小舅舅給了她當年所需要的全部關懷,連孃親也因爹爹不曾如斯對她。

殷無情也站起:“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年你也不過是個小孩子。”

“哈哈!”張容情慘笑:“就因爲是孩子才記得清楚,這開始恨殷家時難道不是小孩子!”她踉蹌的前進幾步,“就因爲是小孩子,才記得最牢最真……”

殷無情臉色灰白——他開始恨殷家時,年紀的確不大。

“我明白了。”殷無情轉身離開:“你放心。”

說是叫她放心,可殷無情也明白,無論是誰都無法放下這顆心。殷家與無名莊,終究一戰。

昭冉找到三人定下的客棧,只看到一個人,正喝悶酒的無名。他一愣,原來滴酒不沾的無名,在這三年竟也學會喝悶酒,學會整壇整壇的往肚裡灌。

見他來了,無名招呼他坐下,將其中一罈酒推到他面前。“我請你!”他道,言談中有了朦朧的醉意。

見他這般,昭冉只好奉陪,豈料平時話最少的無名打開話匣子一般。

“當我什麼也不求時,我什麼都有,當我什麼都想着抓住時,卻一無所有,你說,我是不是什麼時候開罪老天了?”他伏在桌上笑道。

這是客房裡面,自然用不着擔憂其他客人的打擾。

昭冉一驚,伸手舉起酒罈也喝,道:“至少你曾有過,我卻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無名嘆道:“是呀,還從未聽你提過身世呢。”

昭冉一笑:“無名無姓無身世,怎麼提。與我相關的那些人死的死,離開的離開,怎麼提。”

無名迷濛一笑:“那你說,我們是不是都開罪老天了,否則它也毋須對我們這般的眷顧。”

昭冉苦笑:“或許。”

每說一句話,無名總是要與他喝上幾口,終於由不醉變得爛醉。

無名醉了,他想。不善於喝酒的人絕不該跟酒徒對飲,更不該在喝酒之後講話,尤其不該提傷心的往事。談着傷心事喝酒,想醉的醉不了,不想醉的偏偏醉的最快。

不過,醉了大概也不是什麼壞事。昭冉笑看着狼狽的趴在桌上,不自在的冷笑。若他也能醉上一次,該有多好。

酒一下接一下的灌入腹中,他的神智卻是更清晰起來——昭冉從未醉過,昨日不醉,今日不醉,明日亦不醉。

該回去了,回無名莊,他想。無名莊的三名主事者,不該同時出現在外面,尤其不該出現在這個距離無名莊百里之遙的洛陽,殷家的勢力之內。

無名莊與隱劍門的一戰,甚至還未真正開始。

“你做什麼,臭女人,把手拿開!”少女看着近在眼前的銀針,不禁哇哇直叫。可惜她動不了,否則一定將這臭女人綁起來。

本在她面前晃動的銀針,在她叫囂後移開,少女心中一樂,不禁誇讚這臭女人其實還有幾分姿色。

但,她一個不留神,那銀針便刺入她身體,再想說話已是一個字也聽不到。這下可好,不只是動彈不得,連話也講不出。

少女口中的臭女人,也便是張容情,面目冷酷的翻過眼珠察過舌苔後,便走到門外。“她醒了,毒一時半會解不掉,但也沒有性命之憂,算他好運。”

“真查不出什麼?”鳴沙擰眉。

張容情冷道:“你可以去問她,或許她在遇上你之前吞過什麼毒草。好在中毒不深,否則大羅神仙來了,她也只能全無意識的睡一輩子。”

“我給她喝了藥,她現在體虛動彈不得,你進去問話只需將她左肩的銀針拔出即可。”

鳴沙走進依言照做,果真聽少女大籲一口氣。

“方纔那臭女人是誰!”見了鳴沙,她劈頭蓋臉便是這句。

鳴沙臉色一凜:“張容情大夫,你的救命恩人。”

少女一怒:“你怎麼將我交給她!”

鳴沙也是薄怒:“從你敢於在我面前昏倒那刻開始,你的命便已經在我手上,我可以做任何選擇。”

少女冷哼:“那我是不是該慶幸你沒有殺我?”

鳴沙淡道:“不必,本沒打算,用不着慶幸。”他眸光一轉,“你什麼時候吃過毒草?”

少女瞠目結舌:“吃毒草?你真當我尋死?”

鳴沙默默盯着她:“你體內的毒在你我遇見之前便存在,或者是林家下手,或者在之前。”

少女詫異的瞪他,片刻後面色刷白。“原來,他們早就打算好我死了……”她低喃,渾身顫抖。

鳴沙暗忖,道:“如何?”

少女臉上迅速漫開淚光:“臨行前,光使給我一粒藥丸,說是吞下可令功夫大進……我,我,我竟當真了……”她抽噎,“原來他們都打算好了我死,就算我已經做好打算,也不該他們這樣隨便犧牲呀!”

“縱然我也打算好了已死完成任務,他們怎能先行打算好!”她失控的嚎啕:“他們可也包括我父母呀,爲了不知所謂的出頭日,他們連我都捨得犧牲……”

鳴沙眼色一暗:他終於明白隱劍門真正的使者找到他時,說了句令他費解至今的話——雲家,不出無名之師。他所指的師出有名,便是讓這個明處的使者死在無名莊手裡,無論如何一死。

這下,連他也開始不忍。

這丫頭,大概從不知江湖的勾心鬥角,也因此才成了犧牲品。她以爲的從容赴死,其實不過是人家算計好的圈套,乖乖獻出性命。

隱劍怎麼真的派遣這樣蠢笨的使者,也難怪只是個犧牲品。

不過,人既然被他救活了,他鳴沙自然有責任助她成長——組織不恰好缺少幾個獨當一面的探子,算她一個好了。做不成隱劍的犧牲品,爲他這個救命恩人做事又有何難,反正她也是個死人了,行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