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三日後,大批人馬果真在秋露未晞的大清早趕來,喧囂瞬間抹殺延續了三個日夜的死寂。

“該出發了!”

殷沽策馬向前冷道,便又迅速回歸。兩個男孩泠然起身,殷無心抱着仍在安眠的殷無塵。他們只是向前走了兩步便停下——竊竊私語的殷家人,令他們作嘔。

殷沽冷瞧着三人,緊繃的面色看不出任何異色。良久過後,殷涿驅馬與殷沽並肩,低聲恨恨道:“要不要一併解決他們,省得將來麻煩?”

殷沽眼神陡然轉厲,狠狠的停住殷涿。“原來二哥忘了此行目的!”他冷哼:“長老們要的便是這三個孩子,不要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這話,否則在場所有人都可治你忤逆之罪。”

殷沽冷眼瞧着三人,道:“我勸二哥,還是祈禱自家兒子的風頭,不要被他們兄弟蓋過!”

說完這話,殷沽忽的心中焦躁,便又道:“二哥也不必如憂心,只不過三個小孩子,看現在嚇傻了的模樣,想必日後也成不了什麼大器。到時長老們自會下令收拾他們,用不着你操心。”

當做被恭維的殷涿果真哈哈笑了起來。

殷無情冷冷站着,背脊直挺,頭微垂。殷無心抱着已經被吵醒的殷無塵,將她臉面按在自己肩窩處,不讓她看到眼前這些人醜陋嘴臉。而他則是目光驚懼的望着前方。

“殷沐還真是狠,一口氣殺了自己好幾名堂兄弟,虧長老們以爲我們可以說服他。”

策馬離去時,殷沽忽的聽到這麼一聲抱怨,似乎說這話的人沒有毫不留情將刀劍劈向自家兄弟。

人大約都是這樣,長着一雙眼睛只知向外看,不知自省。

三兄妹抵達殷家時,所引起的轟動極大,殷家的十二個長老,同時出現了七位。距離那場大毀滅不足一月,他們便見到了那個真正歸屬的殷家,洛陽的殷家。

洛陽是座極大的城,巍峨的城牆令人心生敬畏。殷家是個極大的莊園,威嚴端莊的令人心底惴惴。殷無情緊跟殷沽身後,他身後則是抱着殷無塵的殷無心。

下了馬車,他們見到的便是浩浩蕩蕩一行幾十人,爲首的是幾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精神矍鑠,銳利的雙目令人望而生畏。

爲首的那人年歲最大,大約已過了花甲,昏黃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他,殷無情不禁毛骨悚然。即便面臨叢林中的野獸,他仍沒有這種感覺,偏偏僅是見到一雙類似獸眼的眼,心中的惶恐若深入龍潭虎穴。

殷沽朝那人行禮,他以爲殷沽在殷家的勢力已經極大,偏偏這爲首的老人愛理不理的只揮了下手,殷沽便恭謹的退下。殷無情愣住,隨即也又迅速明白。

直接與老人面對,反而令他胸中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冷靜。殷無情向前走了兩步,也衝老人作揖,道:“我叫無情,他們是我的弟妹——無心無塵。”

倔強的殷無情,就算在這種絕對弱勢的境地下仍是倔強的。

他以爲老人會生氣,以爲自己會受到懲罰,畢竟他以極不尊重的語氣講話。但,老人卻是呵呵笑了起來,昏黃的眼珠被垂下的眼皮遮住,一下子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原來你就是無情!”老者道,暗沉的聲音也如捕食的野獸喉間發出的嘶吼:“原來你們就是沐小子的孩子,不錯不錯!”

殷無情一愣,連同抱着熟睡殷無塵的殷無心,兩人不動聲色的交換視線。

見殷無情不知爲何垂頭,老人向前走了兩步,身後之人緊隨,聲勢浩大。他停在殷無情身前,忽的嘆了口氣,擡手撫過殷無情的頭頂,又慈愛的看着一臉不解的殷無心,道:“孩子們受苦了!”他又忽的板起臉,“從今往後,若有人招惹你們,就是跟我殷晏爲敵。”

而後是一陣唯唯諾諾的抽氣聲,殷無情卻只想笑。

老人忽的牽起他的手轉身,那原先一堵牆般護在老者身後的衆人,潮水般散開,在中間留下一條漫長的道。殷家門前的石階共有九級,乳白色的石頭像極了上好的玉石,打磨也極精緻,花案繁複不可描摹。

殷無情只是垂着頭,身前之地茫茫不可參透,腳下之路漫長狹隘,而身後,則是有他這輩子最後的兩個家人。他走路極穩,每一個擡起落下,均仔細算好力度,算好方位,彷彿正行走在深淵中間鯉魚脊般的天險。

殷家,就這張吞沒了他,他的家,及他的家人。他,他的家,及他的家人,就這樣被殷家吞沒。

天台山一去一回,他幾乎失去一切。

三年後。

殷家兄妹已經在殷家待了三年,也被監視了三年。殷家人當然不會信任他們,如同他們不信任殷家的所有人。

這三年殷無塵過的還算舒適,畢竟兄妹三人中,她纔是對殷家最重要的一個。午飯過後她便找人玩耍去了,也因此殷無情與殷無心才能做自己的事。

殷家極大,就算三年過去,兄弟二人也沒摸清它究竟有多大,有多少間房屋,又有多少人。但,對於各自的目的,他們再清楚不過。比如此時,他們便是想着後院深處的一個院落走去,殷家的禁地。

無論如何,他們今日都要闖上一闖。

殷家的護院也極多,尤其在通往禁地的路上,隨着距離的縮短,護衛之間的距離也減少。從第一步踏入後院,他們已經分別解決了五十多人,眼前卻仍有一段漫長的距離需要通過。

禁地自然是隱秘的,狹窄的青石板小徑,與後院一般的路沒有任何區別,除了那一個個暗處虎視眈眈的護衛。隨着他們走近,同一時間跳出的護衛愈來愈多,功夫也愈來愈高。除了身上沾到的對手飛濺的血漬外,二人均各自添了幾道傷口,不足道的傷口。

對於他們即將做的事,那些傷的確是微不足道的,連見骨也不曾!

二人並排前進,相互扶持着,如同他們共同殺敵是配合的天衣無縫。他們是兄弟,是手足,也是天下最能瞭解看穿彼此的人。

三年過去,二人並沒怎麼變化,除了更高更瘦了些。但與那些魁梧的護衛相比,他們外表看起來仍只不過是不堪一擊的訓練偶人。可就是這兩個看起來不堪一擊的少年,已經擊敗他們近百同伴。

落敗之人在二人身後跟着,亦步亦趨的,用沒有受傷的手揮動着兵器,卻踟躕不前唯唯諾諾。他們下手極狠,一招一式均帶着致人死地的狠戾,那些落敗之人,輕則被劃傷手臂或削斷掌筋,重則乾脆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就這兩個少年,初來時還被人在教場欺負的男孩,短短一年便蛻變,成了校場上的霸主,連那個已出師多半年的最被殷家看好的殷祁也淪爲兄弟倆的手下敗將。

但,只有在今日,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禁地護衛,才明白殷家子孫真正的手段。殷無情是敗給殷祁了,卻贏了近半數的他們,而且是一鼓作氣。

腳下的路愈來愈崎嶇了,縱然石徑一如既往的平坦。

再過最後一個彎子,繞過那片險象環生的假山石,便是他們的目的地了——殷家祖祠。

幾天前的夜探,他們已經約莫算出那裡至少潛藏了五十名高手,其中不乏殷家子孫。既然作爲通往禁地的最後一關,安排幾個信得過又能獨當一面的自家人,總是必要的。

在殷家,沒有人能學到信任,他們只會在危難時第一眼看出誰纔是與自己一根草莖上的蚱蜢。與殷家拴在一起的蚱蜢,自然只有殷家人。但,殷家人卻信不過殷家人,所以才安排外人相互牽制。

待二人步入石陣,身後跟隨的浩浩蕩蕩的一行倏忽消失。縱然他們已經失職,縱然他們心中想着彌補減輕即將而來的懲罰,但這個石陣卻是他們萬萬不能入內的。

殷家是分等級的,森嚴的等級,連同護衛也不例外。最劣等的護衛,沿着前院朱漆高牆的內緣巡邏,一遍又一遍,日夜不休。地位稍高的護衛,則是在前院個個院落巡視。後院的護衛,是殷家最神秘的一類人,有些是殷家子孫,有些則是在江湖招來的能人異士,其中又以這石陣中的護衛爲尊。

或者,駐守石陣的護衛已不能稱作護衛,他們的地位比許多殷家子孫的地位也要高。坐擁最高的地位,拿着最高的薪俸,打理最輕鬆的活計——敢於殺進後院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能成功接近石陣的,幾十年也出不了一位。

但,一旦出現這麼一個人,石陣便成了當之無愧的殺戮場,石陣中的護衛,也首當其衝,生死難測。

空氣陡然靜得可怕,殷無情拖在地上的長劍,刻出刺耳的緊繃。

二人無畏的走到石陣中心。這石陣本就是爲了廝殺而立,從外面看是圍成一團成合抱之姿的假山林,中心的空地卻極大,足以容下三十四人打鬥。

當他們停下腳步擡起長劍時,周遭一陣刷刷聲響起,幾十條黑影陡然出現,明晃晃的兵器冷酷而惹眼。

“兩位公子止步!”

不知是誰開口,總歸陰鷙的嗓音是二人所習慣多時,也已經刻在心底的。二人不答,只是舉起長劍,連動作都不約而同的一致。對於這些人,根本沒有講話的理由,這大概便是兄弟二人的想法——殷家,講求的永遠是實力。

宣戰之後的下一刻,便是戰了。

二人背靠背的糾纏,兩個人被牽絆成一個,一個人卻又如虎添翼。他們並沒有打算擊敗這些人,也沒想過在這裡戰勝,他們所要做的一切,便是儘量拖延時間,讓安然待在內部的長老現身。

二人對戰近百護衛已經算是殷家空前的大事,若再一舉擊敗石陣中的護衛,他們的下場大概也離不了一死——殷家人不傻,不會留着實力足以翻天覆地的仇人,他們兄弟雖也姓殷,也是殷家人,卻也是殷家人的仇人。

若他們真的在短短一年擁有了連長老們無法接受的能力,那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殷家人縱然兇狠,卻仍有最後的底線,比一般人的底線更低的底線。

迎敵不多時,殷無情便被劃傷了不止一次,長劍也險些因劇痛脫手。這些人是故意的,故意將他執劍的手弄傷,故意讓他無法執劍,最好以後都不能用劍。

面對即將成型的威脅,最好的法子便是將之在成型前毀滅。

若殷無情用劍的手臂廢掉,也便成不了威脅,

殷無心仍是安然無恙,除了身上沾的血愈來愈多。也不知是圍攻他的人較少還是怎麼,他招式間的揮灑均有強烈的氣勢浩浩湯湯,卷攜着鋪天蓋地之勢,並有意無意的幫殷無情掃去威脅。

殷無情忽的腳下踉蹌,向後退了半步,強行穩住身子長劍卻脫手。他大驚,殷無心也是。震驚的回首,殷無心忽的看到幾人長劍直指兄長而來,而他面前,也有一人以橫削之勢距離他頸子不足三尺。

殷無心目光如熾,忽聞而後鏘鏘聲,便一鼓作氣擊退來人,旋身過後護在兄長身前,長劍橫掃,斷了那幾人後路,而殷無情也迅速拾起長劍,左掌爲握——右臂的劇痛已差點葬送他性命,他絕不會將自己再交給它。

眼看殷無心的長劍便要削斷一人頸子,身後卻猛地傳出一聲低喝:“住手!”

殷無心聞聲臉色一僵,迅速反手勾住劍勢,迅疾的長劍只在那人頸側留下一道紅痕。待他收勢,原本與之對抗的衆護衛已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躬身。

是長老,殷家地位最高的主事者。

“長老。”殷無情與殷無心並肩站着,斂衽垂首。

鬚髮皆白的灰袍長老緩步走來,沉靜的雙眼帶着激烈的讚賞。他衝護衛們揮手示意退下,那些護衛便在驚異中迅速消失,而後,他走到兩兄弟面前,道:“跟我來!”

依照慣例,等待辦事不利的護衛的是最嚴厲的制裁,而等待闖石陣未成功的人,則只有死路一條。但今日,因他們兄弟,竟是接連違背兩條最嚴苛的規則。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緊隨而上。冷酷的痕跡刻在嘴角,兀自帶着強烈的嘲諷。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進入禁地,也不是第一次同時面對十二名長老,卻是第一次以這種姿態。

十二名長老十二張太師椅,在二人身前圍成半圓,二十四道目光如二十四支利箭。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最中央的白袍長老也便是長老之首發問,冷酷的音調彷彿在審判罪大惡極的賊人。他便是在兄弟二人第一天到達殷家時,第一個向他們示好殷家一家之主的殷晏。

“打傷百名護衛,殺進石陣便是你們的目的?”殷晏冷斥:“難道你們不知自己險些喪命?”

殷無情兩眼眯了眯,垂頭道:“長老說的,我兄弟都懂,在此先謝過長老救命之恩。但真正的目的,絕非如此。”

殷晏哼道:“說!說罷,不惜性命闖到這裡,你們有何目的!”

殷無情道:“我們會留下,不會偷跑,所以想請長老收回安排在我二人身邊的所有探子。”

殷家冷掃二人,嗤笑道:“當真如此?有何條件,也一併說了罷!”

殷無心冷道:“報仇。”

殷無情道:“請長老允許我二人報仇。”

在場衆長老莫不心底倒抽冷氣。報仇,說的容易!

殷晏也是一愣,片刻笑道:“報仇?你們想報仇?哼,你們可知自己的仇人是誰?”

二人同是點頭。殷無情道:“這個自然,循着仇找仇人,再清楚不過。”

殷晏冷酷的掃視二人,道:“若我不答應呢?”

殷無情眼神一愣,僵硬道:“若長老不答應,我兄妹三人定會離開,不惜一切代價。”

“我們會報仇,無論如何,血債血償。”殷無心道:“沒有人能在殺人之後還活的逍遙自在,就算自家人也不行!”

聽了殷無心的話,殷晏眼中卻是見笑。“好,只要完成我們所期望的,那些人任你處置。不過,”他眸光一轉,臉色森冷:“就算我們給你這個權利,殷家不會容許你們亂來,好自爲之!”

殷無情道:“不會,我保證不會,時機成熟了纔會出手。”

殷無心點頭:“請長老放心。”

殷晏冷笑。放心?要他如何放心!這兩個傢伙成長太快,快到令他也措手不及,已有了數次殺機。若不是殷家離不開他們,將來的立足要依仗他們能力,他定已下令處死他們。

但,看着無畏的殷無情殷無心兄弟,殷晏的森冷又迅速轉爲欣慰:這兩個小子夠聰明,懂得在取得一定成績後才向他們討賞,也懂得適可而止。

誰能想到,未來的殷家會被這兩個孩子控制,如今仍能算作孩子的少年!好在天下所有人都有弱點,他們也不可能例外,只要控制了殷無塵,不怕他們不任擺佈!

看來,對殷無塵的訓練也該加強!

片刻後,殷晏揮退其餘長老,空蕩的內室僅餘他與兄弟二人。他盯着二人許久,忽的重嘆,道:“你們太放肆了!”

殷無情仰頭:“我們不想再等下去了。”

殷無心冷道:“我們需要一個理由,安然待下去的理由。”

殷晏心底冷笑。有了他們這兩個同心協力的兄弟,殷家這艘大船或許能重新起航。畢竟,他們有着相同的仇人,短時間內總不可能反目。何況,若他們以爲的仇很容易便能結束,那便大錯特錯,先是一個殷沽不說,與其餘人勾心鬥角,便要耗去他們至少七年時間!而七年的韜光養晦,對於殷家的崛起,已足夠!

殷晏再嘆,惋惜道:“你們不該下狠手,那些好不容易培養的護衛,大概也要遣散了。”

殷無情一愣,道:“遣散就遣散,殷家需要更好的護衛,就算他們現在不走,總有一天也會被驅逐。若想崛起,就該儘快毀滅一切阻礙。”

殷無心道:“連我二人都擋不住,他們枉爲殷家的護衛。”

殷晏忽的板起臉:“石陣的護衛呢,若非及時制止,最後死的絕對是你們兄弟。”

殷無情眼光一冷:“話是不錯,可他們畢竟是以數十敵二,本就該勝利。何況,若非長老制止,我兄弟也能斬殺不少。”

殷晏低笑:“你錯了。人再多,他們都是一個整體,都是你們的敵人。無論殺敵如何,只要剩了一個,只要你在那一個倒下之前倒下,便是失敗。你們要做的,不是如何殺敵,殺了幾個,而是殺盡。”

“只要剩下一個敵人,你便沒有勝利,便有可能成爲最終的失敗者。沒有人想要失敗,你、我、敵人。”殷晏拂袖起身,命令:“明日起,你們跟着我就好,是時候親自教你們了,你們的父親便是我教出來的。”

二人錯愕,相視道:“多謝長老。”

殷晏呵呵笑道:“或許你們不知,沐小子是我從太行山接來,連親事都是我幫他定下,甚至……”他一頓,又笑,“罷了罷了,說了你們也不懂。”

二人愣住。

殷晏舉步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停下,沉聲道:“你們今日下手太狠了,不該對自己人如此。”

殷無情一驚,道:“下手不狠的話,我們極有可能死在當場。”

殷晏皺眉:“若是如此,那你們太心急了。”

殷無心冷道:“不是心急,是等不住了。”在殷家的這三年,他們看着仇人家嬉笑怒罵,看着仇人之子對他們冷嘲熱諷,若忍了三年仍算心急,那也只好算是心急。

殷晏失笑,嘆道:“明日辰時,我在這裡等你們。”說完便離開。

“今日之後,你們的路將會更難走,做人總不能鋒芒太露,最好是不着痕跡。這點,你們的父親幾乎做到完美,除了他不甘心離開那次。”

“刀劍,總該到了用時纔出現!”

殷晏離開是,袍袖甩動間,竟隱約有凜凜寒光!

兄弟二人小心退出,腦中忽的盤旋起一句話——“兵器不是拿來顯擺的,而是用作一擊制敵,保命之用。”

“咦,你是誰,在我們院子前做什麼?”

女娃脆生生得嬌嚷,驀地傳入坐在正廳養神的殷家兄弟耳中,二人聽聞迅速走出,如臨大敵——是無塵回來了,無塵正跟一個陌生人講話。

殷無塵緊盯着一旁高出她一個頭的姐姐,大眼睛骨碌碌的轉個不停。“大哥二哥,快來這裡!”她喜喚。

兄弟二人迅速趕來,一左一右的護着殷無塵。

少女見迎上兄弟二人審度的視線,語氣平板的開口:“我姓張,是個大夫,奉命來看看兩位公子。”

殷無情擰眉:“奉誰之命?”

少女道:“白袍長老。”

殷無情衝殷無心使了個眼色,殷無心便牽起殷無塵的手,道:“無塵不是要帶二人逛花園,現在就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殷無情轉身道:“進來。”

少女看起來與無心差不多年紀,老成的舉止卻令他懷疑少女比他也要年長。

落座後,殷無情吃力的捲起袖子,爲了不讓無塵發現血跡,他在手臂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大概因纏得過緊,整條手臂愈加麻木痠疼。不一會,他便沁出全身的冷汗。

“我來。”少女起身欺近,清泠泠的聲音若冰水相擊。

少女動作嫺熟,不多時便將繃帶一圈圈解開,見到大片的血跡,眉頭也不皺一下。“公子的傷很重,需及時醫治。”她冷道:“若不希望這條手臂就此廢去,切勿隨意包紮。”

她轉身在隨身背來的木箱中摸索了一陣,取出一塊白色軟布及一個褐色的瓶子。“我要先清理一下,會有些痛,忍着。”她說着便從瓶子中傾出一些黃褐色的液體,用白色軟布沾着,面無表情的擦拭他的手臂。

殷無情垂頭,要緊牙關,輕微的若蛇吐信的哧哧聲縈繞耳畔,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傷口的血肉被腐蝕的一片模糊。

她或許是個很好的大夫。殷無情忍痛想,只有心夠狠的人才能漠視病人成爲稱職的大夫。

“這次我帶的藥不對,天氣又熱,只能這樣了。”她冷聲解釋,轉身收起,又拿出另一個青色瓶子,傾斜着將白色粉末灑在傷口。

“好了。”她轉過身邊收拾邊道:“明天我會再來一次,將藥送給你,一個傷藥一個祛疤藥,每天至少塗六次。痊癒之前切勿壓迫、碰水、負重。”她停了片刻,“至於公子這條手臂,我不保證完好如初,畢竟,這麼深的傷口合該留疤。”

她將收拾好的藥香挎在肩上,面對殷無情道:“他說,我今後就是專門給兩位公子醫治的大夫了,希望兩位公子少給我找些麻煩。畢竟我只是醫不是神,不能確保每次醫治都成功,而張家老小的性命就懸在兩位公子身上。”

“張姑娘!”見她揹着藥箱即將踏出門外,殷無情鬼使神差的開口:“哪個張家?”

她一怔,嗤笑:“我失言了,不是張家,只有兩個姓張的家怎能成爲張家!”

殷無情心一緊,不知不覺脫口而出:“都是誰?”

她道:“管家與我。再過不久,大概就是隻剩我一個了。”悵然的語氣陡轉,“公子告辭!”

看着那抹皁色身影,殷無情陷入沉思——的確該培植自己的勢力了,就從這個大夫開始——在今後的日子,他與無心怕是離不開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