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兒的閨蜜

接下來的幾天,承諾等到採訪完纔回上海的夏茉,和景春瑩,白天待在溝村,晚上纔去太平湖的賓館住。

爲了擺脫“有長輩盯着”的彆扭體驗,夏茉甚至都給老付放了假,讓他愛去哪兒去哪兒,自己和景春瑩搭老鄉的有償麪包車到溝村。

景春瑩畫完了徽州古建築的線稿,就去“山下”咖啡館裝上一壺熱咖啡,坐在村口,繼續畫綿延的羣山,捕捉一天中不同光影下的風景精華,爲自己的透窗琺琅系列作品,積累素材,同時應答客戶的訂單修改要求。

夏茉給自己安排的活動內容,則豐富多了。

比如跟着秋書記到附近農戶走訪,秋書記主要負責排查貧困人口,夏大小姐主要負責擼貓逗狗。

比如逛到阿雪的小咖啡館,熱情自薦拍照技術,舉着阿雪的手機,從各個角度給她拍一堆美美的工作照,再撅着屁股看阿雪怎麼做手衝。

比如從村委食堂打好飯菜,送到樑家,和樑爺爺一邊吃,一邊討教實戰中的武器知識。

比如由秋書記打好招呼後,蹭進村廣播站,觀瞻這項填補自己傳播學認知空白的農村娛樂活動。

夏茉就像一個進入了全新樂園的孩子,興致盎然地四處打卡。

不過,在小村獲得的情緒價值,也有一點點打折之處,那就是,救命恩人樑峰,似乎刻意避免和她相處。

夏茉充當臨時外賣員,送飯菜上門時,樑峰淡淡地道完謝,就留爺爺和夏茉在八仙桌邊吃飯,自己以看守水彩畫櫃檯爲由,端着飯盒去門口吃。

夏茉走進村廣播站看熱鬧時,正在幫播音員糾正普通話發音的樑峰,忽地就掏出手機,說是志願者羣裡在喊人幫忙,匆匆離去。

憑啥呀,就連周瑾哥哥那樣的男神,都不會把她當空氣的好嗎?

自己因爲不想欠一份沉重的恩情,都已經把姿態放得史無前例的低了,這人怎麼還是一副冰塊臉管夠的腔調。

“春瑩,現在只怕全黃山都知道樑先生的右手在術後養傷,誰會給他派活兒啊。我覺得,他看到我就拂袖而去,那種嫌棄,是實錘了。”

夏茉把在阿雪那裡買的熱乎披薩,遞給坐在石橋邊寫生的景春瑩,一面絮絮叨叨。

景春瑩嚥下一口芝士,看向遠處放鬆眼睛,口吻無波無瀾:“你想多了吧,男人本來話就少,而且社恐比例很高。”

“他社恐?你忘啦,在索道站,他那張嘴,叭唧叭唧可能說了。今天我在廣播站裡,看到他給兩個女孩指導怎麼念小說裡的對話,也是滔滔不絕的。”

景春瑩道:“嗯,剛剛我也從喇叭裡聽到了,唸的是遲子建的小說《額爾古納河》。夏茉,他們這個村還真挺文藝的,不是讀詩詞,就是念得過茅盾文學獎的小說。”

夏茉喝了一口咖啡,略帶八卦意味道:“是樑先生成立了一個廣播社,組織村民去念的。春瑩,樑爺爺把他們家底細都說給我了。你知道樑峰爲啥這麼文藝?因爲他爸爸,是九十年代初考進的師範中文系,那比我這種在國內是學渣、去國外混個水文憑的牛多了。他爸畢業後,回鄉做了語文老師,大學裡的女朋友來做了數學老師,兼美術老師。但兩人結婚大概十來年後,樑峰的媽媽,跟一個來旅遊的畫家有了化學反應,離婚走了。樑峰的爸爸呢,是前幾年肝癌沒的。”

景春瑩扭頭看夏茉,詫異道:“不是吧?樑家老爺子,連兒媳婦婚內出軌的事都跟你說?”

夏茉一副風清氣正的坦然模樣:“我覺得沒啥呀,我和樑爺爺一見如故,聊完軍文,他說說自家的故事也不行?又沒編排別家的是非。再說了,人老爺子挺通透的,說樑媽和樑爸的感情淡了後,在小村呆不下去,走就走吧。”

“那麼,樑峰會畫畫,是他媽媽教的?”

“嗯,他媽挺牛的哈,一個數學老師會美術?怎麼可能咧?”

“怎麼不可能,別說達芬奇那種天才了,就是我這樣普通水平的畫手,也能教初中數學。”

“行行行,你們都是學霸。對了,所以你看,樑爺爺確實對前兒媳沒啥膈應吧,整天樂不顛顛地商推孫子的畫。”

景春瑩點點頭。

她想起自己如今在上海維持着的一段異性關係,雖然倆人都是未娶未嫁、各自沒有男女朋友,但也算比較另類的。

所以,其實她在內心裡,倒希望樑家爺爺這樣認知豁達、不婦德綁架的人羣,多一些。

景春瑩沉默了片刻,閒閒讚道:“樑先生畫畫好,音色也好,普通話還特別標準,不像你我,前後鼻音都分不清。對了,他們劇社,有名字不?”

“有,叫倉央劇社。啥意思啊這倆字兒?”

景春瑩若有所悟:“怪不得他們老念倉央嘉措的詩呢。倉央,在藏語裡,有梵界妙音的意思,我們藝術史的老師是個藏文化迷,給我們說過。”

夏茉一聳肩:“媽耶,受不了你們這些酸唧唧的文化人。還不如叫倉鼠劇社呢,多萌,多哈基米。”

景春瑩笑了:“那你給人投錢唄,拿下冠名權。”

……

兩個女孩沉浸於徽州山水中暢聊時,在上海華山路,一個和她們年紀相仿的女孩,走進雙子別墅的夏氏集團總部。

前臺詢問了她的來意後,拿起電話:“劉秘書,訪客說她是夏小姐的熟人,又說與咱們集團有資金往來,要見夏總,說幾句公務就走。全名?哦,訪客全名是辛西婭。”

十分鐘後,前臺接完劉秘書的回電,對端坐在沙發上的女孩說:“你隨我來。”

總裁辦公室旁的會議室裡,夏鵬程開口道:“辛小姐,我一刻鐘後還有個會,你有什麼事,直說就好。”

辛西婭把雙肩包從臃腫的羽絨服上脫下來,抱在腿上,像一個青澀的接受面試的應屆生。

“夏總,我是來還錢的。這一陣我忙着讀MBA班,沒怎麼管我的小公司,昨天看到我個人的銀行卡上進賬了八千塊,問了我合夥人,才知道我們公司找人發的水軍帖,和夏氏有關。平時茉茉很照顧我,這筆錢,我不能要。還有,茉茉爬黃山那天,和我通過話的,我後來再給她發微信,她一直都沒回。雖然黃山園區出了公告講,被救遊客無恙,但我實在太擔心,今天就,就冒昧來問問。”

夏鵬程示意劉秘書給辛西婭拿瓶水,和顏悅色道:“茉茉沒事,還沒到上海而已,謝謝你。唔,我好像聽茉茉,也說起過你好幾次的,你是不是,也在英國留過學?哪個學校來着?”

“諾丁漢大學。”

“不錯的學校啊。對了,聖誕節的時候,茉茉和朋友們去崇明島開party,也是你幫她張羅的吧?我記得她說的名字,好像就是辛西婭。”

“聖誕party是我協助她的,不過,呃,夏總,我們是在澱山湖辦的,不是在崇明島。”

夏鵬程有數了。

兩個回合的測試,這女孩都過了,應該就是茉茉提及過的那個朋友。

夏鵬程於是回到正題上:“辛小姐,你怎麼知道,請你們刷熱議的,是我們夏氏集團?”

大老闆此話一出,劉秘書倏地緊張。

不必夏總強調,劉秘書也再三叮囑過自己那位做中間人的親戚,與幾家水軍公司說明價格和內容就行,絕不可以披露發單人就是夏氏。

沒想到其中一家水軍公司,是夏總女兒的朋友開的。

現在這姑娘上門退錢,不管她是真厚道,還是惺惺作態,可千萬別一張口就說“是中間人告訴我們,甲方是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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