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添輕輕笑了聲,“你也算女人?”
褚桐原本是心平氣和的,一聽到這句話,兩個眼睛圓睜,“你太傷人自尊了吧?”
“你既然懷孕了,爲什麼還這樣跑來跑去的?你老公都不管你?”
“我只是跑一些無關緊要的新聞罷了。”
傅時添站在那,長長的身影堵住外面那些欲要爭相闖進來的陽光,他嘴角勾起抹涼薄的弧度,“你的意思就是,我這草莓園的新聞無關緊要,既然這樣,把照片留下來。”
褚桐將相機放進包內,“我就不打擾傅先生了,再見。”
“你確定不把褲子換了?穿成這樣回去,你明天還出得來嗎?”傅時添看到褚桐走出去的身影頓住,她低頭瞅着自己這幅狼狽的模樣,不止是褲子,就連手上都是泥。她猶豫片刻,“能讓我洗個手嗎?”
“可以。”傅時添徑自往外走,褚桐跟他出去,兩人來到一座木屋跟前,傅時添開門進去,裡面只有簡單的一些擺設,還有個洗手間,應該是平時休息的地方。褚桐張望眼,然後小心翼翼進去,她將水龍頭打開,傅時添走到門口,手裡拿了套工作服樣式的衣服給她看,“要換嗎?”
褚桐瞅了眼,“這麼醜,穿回去還不如我身上這髒褲子呢。”
“但至少沒人會知道你摔過跤吧?”
褚桐朝他看了看,然後伸手將褲子接過去,傅時添替她帶上門,她在洗手間內轉了圈,確定沒有亂七八糟的監控或者窗戶之後,這才換下了身上的髒褲子。
打開門出去,看到傅時添坐在原木的桌前,桌上放了兩杯泡好的茶,褚桐將褲子裝在包裡,“謝謝你,我走了。”
“陪我坐會吧?待會我也回城,我們可以一起。”
“不用了,我得趕緊回去。”
傅時添端起紫砂的茶杯,杯沿壓着脣口,一雙桃花眼輕挑後落到她的面上,“只是喝杯茶而已,你是來跑新聞的,沒什麼好招待,就算是渴了坐一會,總行吧?”
褚桐想着傅時添這人其實還算可以,再說對她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企圖,她何必這樣防狼似的防備他呢?況且她跑新聞的,今後說不定還有事要找到他,褚桐想到這,提起腳步過去坐到了傅時添跟前。
男人修長好看的兩根手指捻起桌上的茶杯,然後放到褚桐跟前,“你懷孕幾個月了?”
“一百多天了。”
傅時添沒有多餘的話,他身後就是個窗子,整座屋內還能聞到原木的清香,窗戶用兩根木棍支着,褚桐喝了口茶,餘光看到有抹身影飛快過去,她手指捏緊杯口,職業習慣令她頭皮發麻,“什麼人!”
傅時添微頓,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褚桐將茶杯重重放到桌上,“不會是剛纔就有人來偷拍吧?”
男人輕擰眉頭,“難道你懷疑我?”
“這兒是你的地方。”褚桐來不及跟他多說什麼,她推開椅子起身,做記者做久了,有些事她也觸碰過,方纔她又在這把褲子換了,不着急都不行啊。褚桐轉身追出去,傅時添大步跟上,兩人走出門口,男人見她要下樓梯,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一個孕婦,怎麼追?”
“追不上也得追。”
傅時添垂下視線,目光輕輕滑過女人白皙的臉蛋,她此時的面色因憤怒而微微漲紅,他手上有了些許小動作,掌心微微鬆開,然後滑過她的腕間,精準地扣住她的手掌,同她交握。褚桐的手指纖細,他的大掌一把就能包裹住它,她儘管瘦,可手背上的肌膚卻柔滑細膩,傅時添有種被刺了下的感覺,原本是沉穩的一道呼吸,竟有了些微的急促。
褚桐着急要追,也完全忽略了被他握着手的事,只是很快,她就看到好幾個身影跑出去,沒過一會,就將一個人押了過來。
傅時添難掩潭底的不捨,但還是在褚桐察覺之前,鬆開了她的手,“你看,不是替你逮到了嗎?”
褚桐走下臺階,來到那人跟前,看到他掛在脖子裡的相機,“你也是記者吧?”
旁邊的人將他鬆開,那人站直身,卻看也沒看褚桐一眼,傅時添雙手抱在胸前,遙望而來,褚桐見男記者的視線一直落在傅時添身上,心想他是衝着他而來的,只要別牽扯到她就行。萬一來個傅時添在這私會誰誰誰,再亂寫她換褲子什麼的報道,她還不被簡遲淮劈了啊?
“你拍的照片呢?”
那記者朝褚桐看了眼,“是不是我不交出來,我就走不了?”
“我也是做記者的,你說呢?”
傅時添斜倚向旁邊的柱子,身影襯得修長挺拔,一股天然而成的氣魄攝在眉宇之間,“你若不給,就把相機留在這,我替你解決。”
男記者抿着脣瓣,一番思想鬥爭後,將相機取下交到褚桐手裡。她接過後逐一翻看,有她和傅時添一起喝茶的照片,幸好之前在洗手間內的畫面沒有。褚桐忍不住好奇心往下翻,就看到一張張全是傅時添的照片,大多數時候是孤身一人,她看眼日期,還有半年前的,只是奇怪,這樣一個男人身邊,卻從未有過親熱的女伴出現過。
這樣看來,這人難道還想搞個傅時添專題片不成?看來跟蹤他也不是一兩天了。
褚桐拿着相機,轉身朝男人看眼,“都是你的個人照,也沒什麼禁忌的,你看怎麼弄?要把相機還給他嗎?”
機還給他嗎?”
“我的照片?”傅時添顯然沒料到,他正起身,面色微冷,目光凜凜落向那名記者,“你偷拍我做什麼?”
“傅先生,我們之前見過面。”記者揉着肩膀,傅時添的手下人下手可真重,差點把他的肩膀給卸了,“我是王崇。”
傅時添眼神沒有絲毫的變化,“我不認識你。”
“三年前,那場連環車禍,你肯定不會忘記……”
傅時添胸腔內猛地傳來陣鈍痛,腦門更像是被人狠狠用針扎着,他伸手製止王崇說下去,“那件事早就過去了,你跟蹤我做什麼?”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引起車禍的那輛車,我也是,傅先生……”
“你也是?”傅時添冷笑下,語氣裡彷彿藏了一把刀,起先只是不露聲色的,到了這會已然亮出鋒銳的刀芒,“誰讓你查的?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查的?”
男人被這般咄咄逼人的口氣壓得說不出話來,褚桐站在旁邊,手裡還拿着對方的相機,她好像無意中觸碰到了傅時添的命門。
傅時添順着臺階走了下來,從褚桐手裡接過相機,她擡頭看了眼傅時添的側臉,他俊美無暇,只是陰氣逼人,這個陰,指的自然是陰森的意思。傅時添看完照片,然後面無表情擡起頭,“你想做什麼?”
記者嘴巴閉得死死的,傅時添一擡手,相機砰地砸向旁邊的大石塊,瞬間便報廢掉,褚桐也嚇了跳,那名記者更是愣的說不出話來。
傅時添朝他睇眼,“你只是個小記者而已,充其量也就混口飯吃,在我身上你挖不到有價值的新聞,我勸你還是另起一條線吧。”
褚桐看那名叫王崇的小夥子,也很年輕,頂多二十五六歲吧,可他又提起了三年前的車禍,真夠執着的啊,跟一個新聞還能跟三年不成?比她還牛叉。
傅時添轉身要往裡走,褚桐的包還留在屋內,便跟着他一道回了屋。
她轉身看到王崇蹲下身,抱起那個相機擦了擦,然後垂頭喪氣地離開。“你把人家吃飯的傢伙都砸了。”
“你們記者都是這樣的?不顧別人的隱私,你要覺得我不對,剛纔追出去做什麼?輪到自己被偷拍,就受不了了。”他這一通話,將褚桐噎了好一會,她走到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包。傅時添坐了下來,茶水都已經涼卻,他忽然擡起頭,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褚桐臉上,打量、端詳,眉眼之處更加不肯放過,褚桐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你,你看什麼?”
“你家裡還有什麼姐妹嗎?”
“有,還有個姐姐。”
傅時添涼薄的脣線抿了下,“結婚了?”
褚桐聽到這,不由眯起眼簾,然後便猛然頓悟,“是不是三年前的車禍……然後,我長得跟她很像?”
“你說呢?”
褚桐不由坐了下來,喝口涼茶冷靜冷靜,想到男人方纔的問話,她忙開口道,“我姐姐有愛人,她比我大多了,你別打她主意。”
傅時添笑開,食指朝褚桐虛空點了點,“你以爲我想找個替身?”
“我不是你,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
“她就是她,沒了……便是沒了,哪怕長得一模一樣,都只是另一個人而已。只是我有時看到你,會想到些熟悉的場景,但那也屬正常吧?”
褚桐點了下頭,“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什麼風花雪月的你站在我跟前,而我卻不知道你愛我,最遙遠的距離,不就是死別嗎?人沒了,見一面都是奢望。”
傅時添單手撐着側臉,“是吧?我也覺得。”
說完這句,他便不再說話了,褚桐覺得這樣的氣氛很是壓抑,再說兩人也不熟,她也不好突兀地去安慰他。她原本是要走的,可這麼安靜的環境下,傅時添興許還沉浸在回憶中,她猝然打斷,更是不好。放在桌上的小木盒內,不知道點了什麼香,並沒有芳香馥郁,只是有淡淡的木頭清香。褚桐撐着下巴,外面的陽光溫暖和煦,鼻翼間的味道聞着越發舒服,她手臂微微發軟,上半身趴向桌子的時候,傅時添適時伸出手,扶了把她的腦袋,然後讓她輕輕枕在桌上。
這香,是傅時添經常點的,他有時候會失眠睡不着覺,便尋了這香來,有安神的作用。
他起身,將敞開的窗戶關上,又走過去將門也關了起來。房間內這股香的味道更濃了。傅時添坐回原位,褚桐睡得很沉,男人湊近些細看,她兩道秀氣的眉頭舒展開,鼻樑很挺,側臉枕着手臂,所以小嘴微微嘟起。男人搭着長腿,目光從不遮攔,肆無忌憚地打量之後,他神色不明地別開眼。
傅時添從未對一件事,這麼有耐心過,可他最清楚從一頭猛虎嘴裡搶肉吃,意味着什麼。他必須將風險降到最低,而且不能打草驚蛇,要不然的話,他就功虧一簣了。
他拿過那個木盒,將裡面的香掐熄,男人高大的身影站起來,影子幾乎完全將褚桐給覆蓋住。她身材纖瘦,窩在椅子內,看着真不像個即將要做母親的人。傅時添雙手分別撐在椅把上,然後慢慢彎下了腰,一張俏麗的容顏逐漸清晰,濃密且自然的眼睫毛,白皙如剝了殼的雞蛋,還有那張微微嘟起的嘴。傅時添頭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盯着她看,近到連她的眉毛都能一根根數出來。
呼吸縈繞在兩人之間,傅時添的脣即將貼上褚桐,他有些
桐,他有些緊張,他從來不怕事,卻唯獨在這刻,害怕褚桐忽然醒來。脣瓣幾乎就要碰到,男人卻輕頓了下,他堅毅的下巴往上,爾後將脣落到褚桐的鼻樑上。她應該是感覺到了,皺皺眉,臉動了動,傅時添起身,坐回原位,胸腔內的一顆心卻在砰砰亂跳,這種感覺,他許久不曾有過。
沒過一會,褚桐感覺到有人在推她,她睡眼惺忪地望向四周,睡得有些迷糊,傅時添還坐在原位,“怎麼還能睡着,你走不走?我要回公司了。”
“噢,走走走。”褚桐坐直身,“你這兒的味道真好聞。”
“那還用你說?”傅時添率先起身,“我怕再不叫醒你,你又要說我圖謀不軌。”
褚桐拿起包跟在他身後,兩人來到停車場,傅時添徑自走向自己的座駕,打開車門之際,他衝褚桐詢問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也開了車。”
“好吧。”傅時添絕不多說廢話,坐進車後發動了引擎,揚長而去。
回去的路上,褚桐去了趟商場,穿成這樣回去,簡遲淮肯定懷疑。換上新買的褲子,她又在商場內轉了圈,這纔回半島豪門。
她比簡遲淮早到家,男人回來時,褚桐正坐在沙發內看電視,簡遲淮將車鑰匙丟向茶几,目光掃過她的兩條腿,“這褲子哪來的?”
褚桐咬着口香蕉,心想這眼神太毒辣了吧,“剛買的啊。”
“早上穿得那條不是挺好嗎?”
“噢,下午逛商場去了,看到喜歡,就買了。”褚桐埋頭繼續對付手裡的水果。
“纔買的,那就是沒洗,你就這樣直接穿身上了?”
這簡教授事情就是多,褚桐伸直兩腿,“又不是內衣,沒關係的啦,反正我穿都穿了。”
似乎也只能這樣,男人坐到她旁邊,褚桐想起了一些事,扭頭看向他,“聽說了嗎?陳鷺去島國了。”
簡遲淮漫不經心,從她水果盤中拿了個草莓,“沒聽說。”
“一個女人,去拍那種‘愛情動作片’不好吧?”
簡遲淮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有什麼不好的?既能享受,又能拿錢。”
“你說她得罪誰了呢?”
簡遲淮朝她看了眼,是不是真的一孕傻三年,還問陳鷺得罪了誰,當然是得罪她了!簡遲淮斂起眼中的笑,“不知道,可能是哪個導演,或者投資方?”
“也有可能,也不知道是怎麼得罪了。”
“你是不是對別人,太好奇了些?”
褚桐笑眯眯地接過話,“職業病嘛。”
簡遲淮取過遙控器,將電視關掉,褚桐輕輕將腿擱向他,“明天週末,陪我回家吧。”
“好。”簡遲淮答應下來,看了看她腿上的褲子,完美主義者的毛病又來了,“腿上繡個猴子,你真當你是猴子派來的救兵嗎?”
褚桐差點被一口草莓給噎住,“這是名牌,名牌!”
簡遲淮用手掌貼住那隻猴子,“下次買衣服的時候,我要不在,你還是叫江意唯陪你吧。”
“江江很忙啊,還有……爲什麼叫她?”
“她品味比你好。”
“……”
第二天,褚家的廚房內飄出燉肉的香味,簡遲淮坐在沙發內和褚吉鵬說着話,沒過多久,李靜香就端着一盤盤美味的菜餚出來,褚桐回房喊姐姐吃飯,一家人坐定在桌前。
每逢簡遲淮過來,褚吉鵬都喜歡喝兩杯,褚玥晴放下筷子,“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
“什麼事啊,姐?”
褚玥晴將頭髮別在耳後,雙手交扣,“我找到工作了。”
“是嗎?”李靜香和褚吉鵬對望眼,眼裡卻是有藏不住的擔憂,他們情願女兒在家休養個一段時間,也不知道她這樣的狀態出去工作,行不行。
“姐,是做什麼的啊?”褚桐開口問道。
“文員,從最簡單的做起。”
“公司名稱呢?”
褚玥晴輕笑下,“文海。”
“噢,”褚桐對這種,倒真是不瞭解,只是下意識這麼一問。簡遲淮端着酒杯的手指在杯沿輕敲下,“文海,挺不錯的。”
“你知道啊?”褚桐湊向自家老公。“公司待遇不錯吧?正規嗎?”
“傅時添旗下的。”簡遲淮言簡意賅道。
褚桐脣瓣處的笑意明顯僵住,簡遲淮將這一幕清晰捕捉在眼中,這算什麼表情?就算擔心,也是沒有理由的,她和傅時添又沒什麼過節。
褚桐扭過頭看向褚玥晴,“姐,你還是來易搜吧,我們也需要文員,你要肯過來,一樣能做得很好。”
褚玥晴聽到這,眉宇間稍有不悅,眉頭也微微蹙了起來,“我不是說了嗎?我想自食其力,不想靠任何人。”
“但我和簡遲淮不是外人,我是你親妹妹啊。”
褚玥晴耐着性子解釋,“文海不是挺好的嗎?我在網上查過,大公司呢,他們能招我進去,也實在出乎我的預料,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能放棄呢。”
“晴晴啊,”李靜香也在旁邊勸,畢竟褚玥晴如果進了易搜的話,她肯定是放心的,“你就聽桐桐的吧,你妹妹也在裡面,你們互相也能有照應。”
“姐,”褚桐着急開口,“就是他們輕易招了你,我們纔要小心呢,越是大公司,招聘方面的條件就越是苛刻。”
褚玥晴感覺到心中被刺了下,“桐桐,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如今這幅樣子,連自己找個工作都不行嗎?”
褚桐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文海招個小文員而已,傅時添肯定不知情。但他那日問她家裡是否還有姐妹的這件事,她又覺得印象太過深刻,“姐,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這麼久沒接觸社會,我承認,是我太過小心翼翼。但小心總是沒錯的,況且,我們自己就有資源,不是還有易搜嗎?”
傅時添對已故之人念念不忘,雖然對她褚桐是沒什麼企圖,但她也得防着姐姐這塊,即便在別人眼裡是多麼不可能的事,但小心爲上,總是好的吧?
褚玥晴雙手放到腿上,“褚桐,在易搜,我和你的身份不一樣,易搜是你的,我不想寄人籬下。”
褚桐怔了怔,還是第一次聽到褚玥晴這樣說話,簡遲淮目光掃了眼自己的女人,見她小臉微垮,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也真是難爲她。簡遲淮接過口,“你姐姐要去,就讓她去吧。”
碰壁也好,磨練也罷,路不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他老婆還懷着孕,他平日裡都不捨得讓她操一點點心,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