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趙雅芳嘆了一口氣,隨後輕聲解釋道:“孫老師他們這幾天就說這個了,還想找你來着”。
“什麼時候的事兒?”
李學文的記憶中好像沒有孫老師來找的事,自打二弟跟他說明利害關係後,他就沒在學校跟那些老師們私下裡開討論會了。
“上週,我幫你回了,說你沒空”
趙雅芳微微皺眉道:“他們的想法很幼稚,也不切合實際”。
點評了學校裡的幾個同事後,趙雅芳對着丈夫問道:“二弟說讓我休息,你是咋想的?”
“我也正在考慮”
李學文有些猶豫地說道:“咱們兩個人在學校的目標有點兒大,且是住在學校,容易被針對”。
“二弟說讓咱們回來住?”
這倒是提醒了趙雅芳了,問道:“是不是咱們分房子的時候得罪人了?”
“不知道”
李學文平日裡只關注教學,得了二弟的提醒,連學生都很少接觸了。
除了上課出現,下課就跑路,弄的學校同事以爲出什麼事了。
後來得知趙雅芳懷孕,大家這才釋懷。
“那就請假休息”
趙雅芳比李學文乾脆,更懂得取捨,沒等李學文想出決定來,先一步同意了二小叔子的意見。
李學文看着媳婦兒的眼睛說道:“要不我休息?你去教學吧”。
他看出媳婦兒對工作的不捨了,想着二弟的話,暫時留一個,把這個機會讓給媳婦兒。
“想啥呢!”
趙雅芳翻了個白眼,道:“我懷孕了還有理由請假,你擁護啥請假啊?”
說着話還點了點李學文的肚子道:“我要是能把孩子轉移給你得了,不然你也懷孕試試?”
“我這不是爲了你嘛”
李學文笑了一下,隨即解釋道:“我不太喜歡學校裡現在的氛圍,不像你這麼如魚得水的”。
“就知道你這樣”
趙雅芳點了點丈夫的腦門兒,道:“你是不是想借這個機會偷懶看書?”
李學文知道不能跟媳婦兒再說下去了,不然不知道要被抓出啥來。
“那咱們怎麼請假?沒有醫院的證明,學校不會給假的”。
“這個就不用你管了”
趙雅芳坐在椅子上,見着妹妹進屋了,便笑着招招手,問道:“雅萍,城裡好玩兒不?”
“好玩兒”
趙雅萍有些怕戴眼鏡的姐夫,看着李學文湊到了大姐身邊。
趙雅芳則是把妹妹摟在了懷裡,笑着問道:“那跟大姐在城裡住好不好?”
趙雅萍擡起頭看了看大姐,隨後猶豫着搖了搖頭,道:“我得回去上學”。
“要是在城裡也能上學呢?”
“可我想爸媽”
趙雅芳看了看妹妹,笑着摸了摸妹妹的紅頭繩,道:“你雪姐給買的?”
“嗯”
趙雅萍點點頭,回道:“紅頭繩好看,村裡都沒有”。
許是在李家這些天有些拘謹,大姐回來了才舒服些,這會兒嘰嘰喳喳地說着城裡的見聞。
“學武剛纔跟你說啥了?”
劉茵剛纔就見着大兒子和二兒子在門口嘀嘀咕咕的,還以爲說的結婚的事兒呢,這會兒便進屋來問了。
李學文早得了李學武的囑咐了,這些話不能跟父親母親說的,所以便回道:“說結婚的事兒呢”。
“讓你幫忙了?”
劉茵現在滿腦子都是二兒子結婚的事兒,所以對李學武比較關注。
“沒,就是跟我聊聊”
李學文解釋了一句,便將書拿了起來。
這一招兒他從小就會,只要他看書,母親一定不會再跟他嘮叨。
趙雅芳知道李學文不能回答,不過這種遮掩也忒生硬了,接話兒道:“媽,我跟學文商量了,想請假在家養胎”。
“真的?”
劉茵自然希望大兒媳婦兒不要這麼累,按照傳統說法,這懷了孕不能累着。
但只要教學,哪有不累的。
可她心疼歸心疼,現在年輕人都有想法,她是不好攔着的。
卻是不知怎麼了,一向要強的兒媳婦兒主動開口休養了。
“是學文要求的?”
劉茵再問了一句,隨後對着李學文兩人說道:“月子還小呢,要是想給學生們上課別累着就行”。
“不是,媽,是我主動休息的”
趙雅芳站起身走到婆婆身邊低聲說道:“現在上課哪有不累的,我怕傷了孩子,所以想請假”。
“好好”
劉茵抓着趙雅芳的手笑着說道:“其實我也是擔心的,能休假是最好的了”。
“可是媽……”
趙雅芳猶豫着說道:“這學校沒有醫院的檢查證明是不給假的,您看是不是跟我爸說一下啊?”
“我來說”
劉茵很是自信地拍了拍趙雅芳的手,道:“他要是這點兒事兒都做不了,那還不真成了傻子了”。
“不是的”
見着婆婆這麼說,趙雅芳先不好意思了,好像她逼着公公作假似的。
劉茵倒是想的明白,安慰了幾句趙雅芳,隨後便去北屋跟老太太說去了。
這事兒事關李家第一個三代娃,不由得不慎重。
只要老太太同意了,那李順即使有異議,那也得保留意見執行。
晚飯剛吃完,劉茵幾人便來了倒座房這邊。
先前李學武要做行李的事兒已經跟西琳她們說了,這會兒收拾了桌子,又擦了炕,開始量布和裁尺寸了。
老太太抱着李姝,劉茵、趙雅芳婆媳兩個,加上趙根家的,西琳、於麗和迪麗雅,一屋子都是女人。
李學武拿了這麼多棉花和布匹回來,不是光他自己的,還有傻柱央求他代買的。
傻柱知道李學武有門路,哪裡還捨得多花票,直接把錢給了李學武。
因爲被面兒還沒買,所以今天也只是絮棉花。
這女人多了,一人說一句,這屋裡就沒法兒待了。
李學武根本就都沒來這屋,在東屋吃完了飯便往後院去了。
剛把窗簾拉上,父親和大哥便進了屋。
李學武猜到父親爲啥來了。
“跟爸說了?”
“沒”
李學文見二弟問自己,便搖了搖頭,道:“是你嫂子跟媽說了想休假,媽和奶跟爸說了”。
李學武得了大哥的解釋,拿着暖瓶和茶葉過來,給父親和大哥沏了茶。
爺兒三個這種場面還是比較少的,父親和大哥都不是愛說話的樣子,李學武自己嘚不嘚也不大合適。
等茶沏好了,李順這才皺着眉頭問道:“怎麼想起讓你嫂子休假了?”
“嗯,是我說的”
李學武點點頭,弓着身子坐在沙發上,想了一下跟父親和大哥說道:“聽着點兒風,形勢不大好”。
“會鬧到學校去?”
李順不是年輕人,也不是李學文不關心時事,他是聽新聞的,知道上面有點兒事兒。
但他沒想着跟自己家裡這些普通老百姓有啥關係,更想不到學校這樣的教育機構能有啥關係。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恐怕是要受影響”。
他沒敢給父親多說,別拿豆包不當乾糧,也別拿這個時候的人當傻子。
萬一說過了,說多了,怕不是要惹禍。
“上面就是在討論文化的事情,哪裡能躲得開學校去”
李學武皺着眉頭喝了口茶,隨後繼續說道:“再有,從清朝末期就看得出了,學生是最敏感的羣體,更容易被左右思想”。
李順皺着眉頭看着兒子,他不敢問下去了,怕兒子說多了再影響了兒子。
李學文這會兒說道:“你嫂子正好藉着懷孕休息,我上下班都騎車子,晚上回家來住”。
“這樣最好”
李學武點點頭,道:“注意在學校時的言辭,有些學生的思想很激進,也很矛盾化和情緒化”。
說了一句,又看向大哥問道:“有沒有想過換個單位,或者換個崗位”。
“這麼嚴重?”
李學文想的是,如果鬧的厲害,那媳婦兒的身體會受影響,比如亂的話。
但他沒想到一個人都不能留了,全離崗?
李順也是看出兒子的意思了,皺着眉頭等着二兒子的解釋。
李學武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兩人說,斟酌了一下,道:“事態的發展誰都預料不及的,沒有人算的準,我的建議是躲一躲,實在不行等時局明朗了再回教書崗位上也行嘛”。
李學文猶豫了一下,道:“再等等吧,你嫂子休息了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不行的話再調崗”。
“嗯,也行”
李學武點了點頭,他現在不擔心這個,實在不行,讓吳有慶把大哥發配去一監所指導印刷也可以。
到時候有人想找事兒也可以,自己去一監所裡找吧。
李順等李學文的事兒商量完,這纔開口問道:“老三會不會受影響?”
李學武抿着嘴想了想,搖了搖頭,道:“說不準,都是學校”。
李順的眉頭皺的有點兒深了,他對未知的危險很迷茫。
不知道危險程度,時間長短,波及多廣,這沒法做防禦啊。
再有,兒子正在上學呢,他能怎麼安排,今年下半年纔是大二,現在才大一。
“老三我會照顧的”
李學武眯着眼睛想了想,說道:“先不要跟他說,到時候我來處理”。
李順不懷疑二兒子的能力,只是有些擔心。
“你呢?”
李順看着二兒子,道:“又是軋鋼廠,又是分局,會不會受影響?”
“呵呵,不知道”
李學武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是您兒子,您還不知道我的能力,這些也都是朋友說的,咱們只能被動防禦”。
李順看了看兒子,隨後對着大兒子說道:“你回去看書吧,別太晚了,早點兒叫雅芳休息”。
“知道了”
李學文知道父親和二弟還有話說,他有頭腦也有能力爲家裡出力。
但一個家族有一個大腦就行了,二弟無論是眼界或者是魄力,都遠超於他。
他也索性做個省心的,家裡二弟說啥照做就行了。
等李學文離開,李順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兒子,隨後嘆了一口氣,道:“要結婚了,該長大了,不能再惹禍了”。
李學武瞪了瞪眼睛,瞬間明白父親說的話是指什麼了。
“呵呵,我都二十了,咋可能惹禍”
“……”
李順想動手打人,不是氣李學武先前做的事兒,而是看不慣兒子現在說的話。
李學武見父親眯眼睛,乾笑着又說道:“真沒有”。
李順盯了兒子一會兒,道:“你就不能好好處個對象,結婚生子過日子?”
“……”
李學武想回答父親來着,但是怕老頭兒打人,所以沒敢再犟嘴。
他發自內心的說,他確實好好處對象了。
跟林婷婷在一起的時候絕對沒跟顧寧產生感情,跟顧寧決定處對象的時候已經分手了。
他保證自己的感情是清白的,但他沒法跟父親解釋。
因爲李順不想聽他的解釋。
“男人成年就得承擔責任了”
李順語重深長地勸着兒子道:“你總要爲自己,爲家庭考慮的,你跟我說,跟顧寧結婚是不是願意的?”
“當然”
李學武見父親忍着情緒勸自己,也是認真地回道:“我是什麼性格您是瞭解的,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沒人逼着,我是想跟顧寧結婚的”。
“那就好”
李順點點頭,道:“你既然打算結婚,那就在結婚以前把事情處理好,總不能結婚以後還要讓我跟你操心”。
李學武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沒有跟父親解釋什麼。
李順也是把最近的心裡話跟兒子說明白了,聽不聽在他了。
站起身便出門去了。
家裡這二小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不管是他主動的,還是別人家的姑娘主動的,他都看不慣兒子吊兒郎當的模樣。
這要是在以前,準是浪蕩子。
他們家也不是什麼富貴之家,容不得敗家子的出現。
要是真鬧到最後,備不住他是要把老大和老三分出去,留他在身邊的。
都是自己兒子,只能哪個廢材照顧哪個了。
但好在當初的決定是對的,送了這小子出去,回來還有個人樣兒了。
揹着手出了門,便瞧見中院兒易忠海媳婦兒扶着聾老太太往回走。
“這是去吃飯了?”
“李順啊”
聾老太太笑着招呼道:“雙喜臨門啊”。
李順笑着點點頭,道:“您多走走,尤其是白天,別老跟屋裡待着”。
“明白了”
聾老太太由着易忠海媳婦兒扶着,看着李順過了月亮門,這才往自己屋裡走。
“就是這麼個性子”
“呵呵”
一大媽知道老太太說的話是啥意思,笑着應道:“都說醫者仁心,老話兒是有講兒的”。
“是呀”
聾老太太腿腳兒一般,走的慢,路過李學武屋門口的時候笑着跟一大媽輕聲說道:“也有暴跳如雷的時候”。
一大媽笑了笑,她知道老太太說的是誰。
李學武小時候淘冒煙被李順追着滿院兒打她可沒少見着,現在想想,人是真不禁活,一晃李學武都要結婚了,她們都老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這個世上最珍貴的便是時間了,可最常被忽視的也是時間。
李學武坐在炕上看着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光,直感覺還是上週呢。
這日子咋過的,咋就這麼快呢。
上週日的事情還歷歷在目,這週日便又到了。
可一想到明天就是週一,他又覺得週日時光太短暫了。
“啥時候醒的?”
於麗進屋的時候還怕李學武被嚇着呢,可一開裡屋門,差點給她嚇着。
這會兒李學武正圍着大被靠坐在炕上,眼睛看着後窗戶的方向出神。
聽見於麗的聲音,李學武轉過頭,打了個哈欠,隨後說道:“有一會兒了”。
“昨天睡的早?”
於麗見着李學武醒了,便也上了炕,開始疊被子。
李學武則是嘰咕嘰咕眼睛,情緒不是很高地問道:“昨晚忙到幾點啊?”
“九點多”
於麗一邊忙活着一邊回道:“劉嬸兒說了,時間還有,慢慢幹”。
看了李學武一眼,不知道這人又咋地了,嘴裡說道:“劉嬸兒還說呢,今天上街給你買被面兒去”。
“嗯,我媽說了”
李學武將被子交了出去,拿了炕邊於麗找來的衣服開始穿。
於麗疊完被子便將後窗簾拉開了,還認真地瞅了瞅,想要看看剛纔李學武在看啥。
可後窗對着的便是西院牆,有個空兒,沒啥可看的。
“你咋地了?”
在李學武洗臉刷牙的時候,於麗見着李學武又開始衝着鏡子發呆,便問了一句。
李學武扭過頭,直勾勾地看着於麗問道:“今天是週日吧?爲什麼我要早起?”
“呵呵呵~”
於麗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嗔着瞪了李學武一眼,隨後說道:“你問誰呢?可不是我吵醒你的”。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繼續刷起了牙。
都起來了,難道還能躺回去?
“今天要出去嘛?”
“嗯”
李學武應了一聲,隨後說道:“上午,下午,晚上”。
“真不夠你忙活的了”
於麗隨口說了一句,開始給李學武準備外套和出去的皮鞋。
“這幾天傻柱家蓋房子,你這窗子就別開了,刮一屋的土”
“知道了”
李學武洗漱好走了出來,看着於麗拿着槍跟自己示意要不要帶,便說道:“給我吧”。
今天出門也是談事情,倒是沒啥危險,可他還是準備帶着。
這玩意兒能解決很多問題和麻煩。
插在了槍套上,李學武接了外套便穿了。
“先吃飯,吃了飯看會兒書再走”
李學武雖然一直沒去上課,可這一個月的書還是抽時間看的。
同時也會完成韓師母給的作業,甭管能不能把這個大學上完吧。
因爲是週日,院兒裡要比平時熱鬧的多,尤其是院裡有事情的時候。
傻柱家的房子扒了,但得清理建築垃圾後才能繼續蓋房子。
現在是春天,日頭出來的早,工人來的也早,這會兒已經忙活上了。
李學武路過的時候還見着院裡人站在各自家裡的門口看着熱鬧。
這個時候的娛樂實在是匱乏,就連別人家蓋房子都能看的有滋有味的。
跟傻柱和老彪子邊吃飯邊聊了一會兒,等吃完大家各自忙活去了。
李學武回後院看了一會書,這纔開着車出了門。
先是到了乾媽家坐了坐,鄭樹森不在家,去了津門。
李學武本來是想跟鄭樹森聊一聊的,但沒趕上也就跟乾媽說了說近況。
王淑華是很欣慰能看到李學武的成長的。
“這一年你確實長大了,一晃都要結婚娶媳婦兒了”
“呵呵,跟您的幫助是離不開的”
李學武故意玩笑着跟乾媽打了個官腔兒,卻是惹得乾媽打了一下。
“什麼時候領證啊?”
“應該就下週吧”
李學武喝了口茶,隨後解釋道:“我的申請已經批下來了,她那邊的正審我的已經做完了”。
“那快”
王淑華點了點頭,打量了李學武一下,笑着道:“你丈人和丈母孃對你都滿意極了吧?”
“哪敢這麼想”
李學武笑着解釋道:“我丈人在羊城,丈母孃對我的看法還行”。
“想也是滿意的”
王淑華點頭道:“上哪兒找這麼標緻的姑爺去,啥時候帶顧寧來?”
“下週吧”
李學武有些歉意地解釋道:“今天約了人,有事兒要談,晚上要帶她跟朋友一起看芭蕾舞劇”。
“好不容易趕上個週日”
王淑華很是理解地點點頭,道:“等你們領證了帶來家裡吃個飯”。
“我知道的”
李學武笑着說道:“您可得準備好見面禮啊”。
“還怕你媽小氣了啊~”
王淑華自然不會對李學武小氣了,她是對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乾兒子很滿意的。
淘孩子長大也有出息的,李學武小時候那麼不省心,現在不也有了大出息了。
她在心裡也爲李順兩口子高興,那兩口子說不定多開心呢。
確實,李學武昨晚還跟父親在“友好”的氛圍下“開心”地聊了“很長”時間。
從乾媽家出來,李學武便北新橋福來茶館去了。
這地兒他熟的不能再熟了,小時候就見着過茶館門口墩着兩個大爐子,上面大銅壺一壺接着一壺地燒開水。
其實就跟包子鋪把蒸籠擺在門口是一個意思,都當廣告用呢。
爲啥用銅壺不而用鐵的?
是因爲早先茶館對三六九等的人都服務,販夫走卒也能來一碗大碗茶。
這茶不是用茶葉泡開的,而是將茶葉碎放在壺裡煮好了再給客人倒茶。
這鐵壺會跟茶葉起一種化學反應,具體是什麼反應李學武不知道,但老話就是這麼說,他就這麼聽。
四九城的茶館很多,都是早先留下來的。
以前的閒人多,三教九流的,得空兒了都來茶館裡面泡着來。
有帶着扳指,提籠架鳥的八旗子弟,有走南闖北,滿嘴客套的生意人,也有蹲在大門口得一口廉價茶水潤嗓子的車伕。
就像西方的咖啡店,大多不是爲了喝茶纔來坐的,是爲了社交,也爲了辦事兒。
茶館有句戲文:壘起七星竈,銅壺煮三江。
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涼。
有什麼周詳不周詳。
這是阿慶嫂跟刁德一說的,也是茶館的意義所在。
早先茶館也是辦公場所,有的官吏願意一邊喝茶一邊處理下面的人報上來的事情。
現在沒有了,茶館的意義也在慢慢發生改變。
公私合營的茶館成了工人和勞動者休閒娛樂的場所。
打牌,抽菸,聊天,更像是傳統的俱樂部。
李學武進門的時候便見着夥計迎了上來,沒有了早先的那句“大爺幾位啊?”
現在則是問:“同志您幾位?”
其實稱呼嘛,改不改的無非就是個鞭子,你看見的就是有,看不見的便是沒有。
“跟朋友越好了”
李學武笑着說道:“應該是一位姓黃的同志訂的位置”。
“學武,二樓!”
還沒等李學武跟夥計問完話,便聽見頭頂傳來了黃乾的喊聲。
其實這種熱鬧在茶館裡並不招人白眼,你要是去飯店不行,這麼喊準有人罵你孫子。
在茶館就是要有這種市井氣息,你不喊這店裡也有鬧的。
就比如李學武現在看見的,一處原來應該是小戲臺子的位置上放着一個大收音機。
裡面正在播放着京劇,咿咿呀呀的,聽不大清楚,但並不妨礙衆人喝茶聊天。
大家也沒有來這兒聽戲的意思,無非就是怕氣氛猛然安靜下來,那太尷尬了。
夥計已經知道了李學武要去哪桌,笑着領了李學武到了樓梯邊兒,問好了李學武要什麼茶,指了上樓的方向,便去準備了。
李學武則是邁步上了樓梯,這處茶樓保留了很原始的味道,彷彿置身於那個年代似的。
腳踩在樓梯上會有輕微的咯吱響,這是木頭的聲音,但並不吵鬧。
大廳裡的人不少,一桌一桌地各自聊着,或是興致勃勃,或是高談闊論,或是呼朋喚友,或是激烈爭論。
人生百態都在這茶碗裡升騰的熱氣中了。
“學武快來,就等你了”
黃幹站在包廂門口,正對着上樓梯的李學武招手。
李學武則是笑着說道:“你怎麼找的這家,我小時候都只在門口轉過,沒想到這裡是這個樣子的”。
“哈哈!”
黃幹許是今天見着同學們比較興奮,這會兒笑着道:“幹工作比不上你,吃喝要是再不成,那不真成廢材了嘛”。
李學武正往前面走着,嘴裡剛要跟黃幹回話,卻是瞧見婁父從身邊的包廂裡開門出來了。
“婁叔,您在這啊”
婁父倒是沒有驚訝,笑着看了一眼黃幹,對着李學武說道:“聽見有人喊你名字我便出來瞧瞧,沒想到真的是你”。
李學武對着黃幹擺了擺手,黃幹見狀知道李學武遇見熟人了,笑着招了招手便進包廂了。
這是不方便介紹的意思,婁父和黃幹都懂。
李學武往走廊邊上站了站,沒有往婁父包廂裡看,而是笑着解釋道:“是去津門培訓那次培訓班的同學,今天休息來聚聚”。
“好事兒”
婁父笑着點點頭,道:“有能力,也要有朋友,更要有交朋友的能力”。
說完示意了李學武一下,道:“先忙你的吧,你若是先忙完就來找我,我要是先忙完就等你”。
“好的,婁叔我先過去”
李學武笑着招呼了一聲便往黃幹剛纔站的那處包廂去了。
要不怎麼說李學武新奇呢,這帶包廂的茶樓,在四九城也是頂級的了。
更何況這包廂還不小,見着幾個同學在屋裡坐着並不顯得擁擠。
“學武”
“進步”
“衛青”
“政全”
“王箏”
除了黃乾和王小琴,當初跟李學武處的好的,或者班幹部都來了。
李學武一一跟大家握了握手,笑着打了招呼。
王箏最小,就排在了最後一個。
這會兒打量着李學武問道:“聽我哥說你要結婚了?”
“呵呵,是”
李學武輕笑着請大家坐下,同時跟王箏問道:“不過你這是什麼表情?”
王箏翻了個白眼嗔道:“關心你都不行啊?”
“不行”
李學武斬釘截鐵地笑着說:“你來晚了,我是要結婚的人了,少關心我”。
“德行吧你”
王箏跟李學武鬥了幾句嘴,已經找回了培訓時的自然。
衛青倒也是比較好奇地問道:“不是說你才二十歲嗎?”
“這是什麼話!”
李學武接了夥計端過來的茶杯,示意感謝,嘴裡回着衛青的話。
衛青搓了搓下巴,道:“就是新奇,剛到結婚年齡就結婚了”。
“不然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隨後說道:“話不是這麼說的,應該是,等年齡到了我才能結婚”。
說着話跟好奇的幾人開着玩笑道:“限制我的不是對象,而是年齡”。
“咦~~~”
王箏咧咧嘴說道:“培訓的時候就見你神神秘秘的,感情還真有對象”。
別看這姑娘古靈精怪的,但說話極有分寸,不清楚李學武對象的情況,那是一句都不會問的。
句句說的都是李學武,跟李學武的對象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李學武要是想說,可以介紹一下對象的情況,要是不想說,那不說也是沒有尷尬話茬兒的。
這就是讓人舒服的聊天。
“到了結婚年齡不結婚,那不是給組織找麻煩嘛”
李學武知道王箏到年齡了,故意這麼逗式她呢。
王箏滿不在乎地晃着腦袋說道:“這麼早結婚幹啥,我還沒玩兒夠呢,我又不像我哥……”。
這話要是擱後世,那是準準兒的渣女了。
可現在不同,王箏的玩兒,真的是純真的玩兒。
黃幹端着茶杯撇嘴道:“回家我就跟我姑說,給你介紹對象”。
幾人說笑間,氛圍已經慢慢熱了起來。
趁着黃幹兄妹兩個鬥嘴,李學武再次笑着跟周政全點了點頭。
“最近忙嗎?”
“還成”
周政全對李學武的印象極深,這個同班小兄弟的能力讓他至今記憶猶新。
無論是學習還是訓練,或者是專業能力,都是得到老師和領導們的肯定的。
他不知道李學武最後得了什麼獎勵,但一定是讓他羨慕的。
不過現在還看不出來,畢竟他們在老師和當時那些領導眼裡還太年輕位低。
是的,副處長,在四九城真的位置低,根本算不上什麼正經幹部。
比如王箏,這小歲數就正科,那以後應該是啥?
“你呢?”
周政全接到王小琴的電話便決定要來了,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甭管當初他們相處的時候出現了什麼矛盾或者爭論,但現在他們就是同學關係。
李學武所提出的這個俱樂部的建議絕對是他們這些剛剛邁入正經幹部門檻最需要的外力。
一個副處級不算啥,那要是幾十個呢?
團結就是力量,這句話可不是白說的。
如果能把俱樂部組織好了,那就會造成虹吸現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
現在他們還是副處級,五年後呢?十年後呢?
沒人敢小覷他們,更沒有人敢輕視他們。
“機關就那樣,天天瞎忙”
問了李學武一句,周政全笑着說道:“我倒是聽說你又立新功了,還把保密部的臉給打了”。
“哪裡算,呵呵”
李學武笑着擺了擺手,道:“機緣巧合罷了,不存在打臉不打臉的,都是一個系統,打他們不是打我自己嘛”。
“嘿嘿嘿!”
黃乾點着兩人叫到:“我說兩位,現在是在茶樓,不是辦公室,也不是會客室,能不能不這麼互相吹捧啊”。
“就是啊~”
胡進步撇嘴道:“都知道兩位是咱們系統的未來之星,可能不能也給我們一個結交和崇拜的機會啊?~”
“哈哈哈~”
王小琴端着茶杯笑道:“一個多月不見,胡進步你貧了啊~”
“哈哈哈~”
當初就屬胡進步對周政全意見大,雖然沒說出來,但大家都看得出來。
因爲周政全是藉着丈人光,胡進步是藉着父親光,這倆人是半斤看不上八兩。
“我說同學們”
王小琴放下茶杯開始進入正題:“今天把大家請來不是樂哈哈的,也不只是敘舊的”。
說着話示意了李學武的方向一下,解釋道:“我跟學武是一個單位的,跟黃乾的單位離的也不遠,學武很懷念跟大家相處的日子,所以提議創辦一個俱樂部,來維護咱們的關係”。
“這個建議好”
衛青點頭道:“自打結業後,跟大家見一面可不容易,一個多月,我愣是一個人都沒見着,可咱們再忙,總不能丟了同學情誼啊”。
“對,我也贊成”
王箏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嘴裡說道:“以前學校裡的同學各奔東西,哪個單位的都有,要說互相幫助也是生活上的”。
跟着春風一起走回來的王箏繼續說道:“只有咱們這些同學,都是一個系統內的,咱們要是互相幫助,那纔是學習和工作上的呢”。
“呵呵,我比較贊同學武的提法”
周政全笑着說道:“當初在訓練的時候教練就說過,幾天是練不出一個好身手來的,我當時還想着,回家一定好好練”。
一邊說着一邊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苦笑道:“可到了家,一天都沒堅持住,藉口不是沒地方就是不方便,要不就是工作忙,反正學的那點兒練的那點兒已經完完整整還給教練了”。
“哈哈哈~”
衆人都有這種經歷,誰也別笑話誰,這笑聲是送給自己的。
笑過之後,王小琴總結道:“既然大家今天能來,那就說明都有想法,也贊成李學武的意見,那咱們就請李學武同學給大家講講他的想法”。
“大家鼓掌歡迎!”
“哈哈哈哈~”
李學武笑着站起身給大家拱了拱手,坐下後才說道:“同學情真的是一種很珍貴的友情,今天大家都沒有了單位裡的嚴肅認真,沒了包袱和責任,笑聲一直不斷,我想這就是成立俱樂部的意義”。
衆人聽到這話,不由的都露出了贊同的微笑。
領導幹部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壓力,有了壓力就會產生情緒。
輕了還好說,跟家人相處會中和掉。
可要是情緒積累嚴重,心裡話是沒處去說的,他們的身份註定了在單位裡是孤獨的。
“我想俱樂部不應該光是咱們鍛鍊的地方,也可以是咱們一起吃飯,看電影,打牌,聊天等等,只要有利於咱們放鬆、交流和學習,那纔是咱們聚在一起的意義”
李學武站起身,走到窗邊,轉過身看着屋裡幾人說道:“剛剛在門口遇到了一位長輩,他告訴我說,人要有能力,也要有朋友,更要有交朋友的能力,我想他說的就是社交”。
黃幹是見着李學武跟那人說話的,這會兒才知道兩人說的是這個。
果然跟什麼人學什麼事兒,這屋裡是應了那句,談笑有鴻儒,往來不白丁了吧。
如果俱樂部真的組建成功了,那他們這個俱樂部一定也是這樣,因爲白丁根本進不到這個圈子。
“我無意要求大家爲我,或是爲了某個人,亦或者是爲這個俱樂部付出什麼,做什麼”
李學武認真地看着幾人說道:“我會想辦法爲大家提供場地、服務人員和一切設備設施,只是希望大家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有個地方能說出來,或許在其他人那裡能夠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衆人聽見李學武所說的話都有些驚訝,一時間包廂內安靜了下來。
畢竟一個俱樂部的組織和開支不是一筆小數目,也不是一個副處長的工資能維持的起的。
李學武擡了擡雙手,挑了挑雙眉,微微歪了一下腦袋,道:“我想我在有能力的時候爲大家做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求回報的那種”。
“不過到底是我說錯了什麼讓大家這麼驚訝,你們甚至都不願意叫我一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