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臺上,王復漢掃視全場,在邱遠臉上留意片刻,隨後點頭說道。
“鑑於我軋鋼廠車間人員管理複雜,生產產品繁多,部分車間正常工作任務被耽誤,影響了整體生產任務。”
“根據上級指示,我軋鋼廠當前形式。在此,我軋鋼廠做出以下調整。”
王復漢拿出一份文件,下方衆人看到上面的開頭的一串紅字,紛紛心中一沉。
“原由各個車間承擔的額外任務,如紅星暖氣爐、惠農壓水井,打井機等,將不再有各車間生產。”
這話一說出來,王國棟幾人猛地攥緊拳頭。
上次軋鋼廠將權利集中後,孫國幾人就在一起商量過,以新書記對工廠的掌控欲,肯定會將這些‘掙錢’的項目捏在手裡。
他們也清楚,沒有了給工人發‘福利’的權利,收不收對工人的影響不大。
但此刻親耳聽到,還是覺得,一塊肉被挖走了。
“這次上級領導的決定,是集中力量辦大事,是對我們軋鋼廠生產管理的一次優化。”
“將以上各項目整合到獨立車間,統一管理生產,也有助於我廠的長遠發展。”
下方几個車間主任都是緊張起來。
現在已經多了一個十一車間,再搞一個又是耗費人力物力。
以這位書記的心思十有八九是從其他幾個車間挑一個。
果然,隨着王書記話音落下,衆人面色一變。
“經軋鋼廠領導共同商議決定,我軋鋼廠第十車間,改爲獨立車間,承擔以上物品的產出.”
緊接着王復漢直接說明,下方邱遠臉上笑容不斷,這就相當於將全廠最肥的肉送到了嘴裡。
這些肉,可都是其他車間的。
而這,就是王書記的第二把火。
將這些“毒瘤”從各個車間中祛除,交給“革命堅定”的同志,從而改變工人的不良風氣。
眼下,第二把火,燒起來了。
“希望車間抽調人手,積極配合展開…”
“等一下,我反對第十車間成爲獨立車間。”
不等王復漢說完,王國棟再也忍不住了,蹭的站起來。
搶他們的肉就不說了,還要挖他們的人,真當軋鋼廠是你家的啊。
他不是沒腦子的人,眼下這姓王的是鐵了心要整他們啊。
作爲最早吃螃蟹的人,軋鋼廠三車間的工人最先嚐到甜頭。
現在,不僅甜頭沒了,還要被挖肉,真當他這個主任是泥捏的啊!
這要改成獨立車間,怎麼也輪不到第十車間吧,更不用說還是個新來的。
衆人見王國棟這時候站起來,紛紛驚奇。
而後有人想起來,當年,這莽漢可是打進廠長辦公室的主。
不少人,在看戲。
邱遠臉色變冷,王復漢眼睛眯起來,皺眉不悅,“王國棟同志,請你注意會場紀律。這是軋鋼廠領導層的決定。”
“會場紀律我當然遵守,但工廠的制度同樣要遵守。”
王國棟沒有理會王復漢的憤怒,直接懟回去。
“工廠制度在那清楚說了,我軋鋼廠工人具有監督工廠生產的權利和義務。”
“作爲一名光榮的工人,我請問一下,將這麼多各車間熟練生產的項目集中在一起,交給一個沒有深入實地工作過,沒有一線經歷的新人,合適嗎?”
“這樣的決定,就樣的行爲負責任嗎?”
“還有,作爲軋鋼廠的工人,我有權利瞭解,任命一個毫無軋鋼廠領導經驗的人,擔任如此重要的職責,到底是誰的決定!是哪些軋鋼廠上級決定的?”
王國棟每說一句話,王復漢臉色便鐵青一分。
“既然是軋鋼廠領導層的決定,那在場的我們這些人爲什麼不知道?”
“還是說,這是你,王書記一人拍屁股決定的?”
王國棟說完,整個會議室裡落針可聞。
身旁身後的人都爲王國棟這翻話震驚到了。
這可是自上次整頓以來,第一個敢站出來說話的人。
衆人的目光再看向王復漢。
只見王書記面色鐵青,身體都靠在桌子上,手上的紙張都顫抖起來,看着王國棟,氣的呼吸急促。
一旁的邱遠見衆人見此,轉頭盯着王國棟,“王國棟,你就這樣跟上級領導說話?你眼裡還有沒有紀律?還有……”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現在我是以一名光榮的工人身份來關心軋鋼廠的決定,這沒你說話的份。”
“再敢瞎囉嗦,老子捶死你!”
王國棟火氣上來,邱遠嚇了一跳,還想反駁,周圍卻是傳來一陣叫好聲。
看着周圍目光,邱遠冷哼一聲坐下。
王復漢聽到衆人呼喊聲,手指蓋都快掐到肉裡去。
王國棟睥睨的看了邱遠一眼,轉頭看向憤怒的王復漢,臉上沒有任何懼怕,今天這事既然扯開了,那就別想着退縮,乾脆幹到底。
“王書記,您一來軋鋼廠就說軋鋼廠的風氣不正,我不知道你從哪看出來的,但您現在乾的,連話都不讓我們說,這就是風氣正了?”
“還是說,您要在這裡搞一言堂?壓過集體的聲音?”
譁~~~
這一個個帽子扣下來,又是凌駕集體之上,又是一言堂的,現場譁然,更有人竊竊私語。
這老王,啥時候嘴皮子這麼厲害了?
就連一旁的孫國也詫異着。
隨後又搖頭,自己還是,缺了點勇氣。
王復漢被氣的鐵青,差點爆炸!
嘭
不等王國棟再開口,王復漢將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
“胡說,閉嘴!”
“王國棟,誰對誰錯,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是你隨便說說就能誣陷的!”
“呵,你也知道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啊,怎麼不見你聽聽羣衆的聲音?”
王國棟毫不畏懼,你說雪亮就雪亮啊。
就跟羣衆會支持你似的。
“這是經過上級領導批准的,你要質疑上級?”
王復漢剛說完,王國棟撇嘴,“你少拿上級壓我,我就是一個革命工人,大不了這幹部不當了,下車間重新跑電焊,照樣爲革命做貢獻。”
“好!”
身旁黃得功叫了一聲,周圍立馬響應。
這年頭,他們工人團結起來就有力量。
王復漢緊緊盯着王國棟,還有下方一羣人,慢慢冷靜下來。
眼下,不能被他們帶着節奏走。
“我就問一句,王復漢書記跟哪位軋鋼廠領導商量過,哪個人這麼不負責任。”
說完還瞅了眼楊佑寧,對方還是低頭看着搪瓷缸子,彷彿上面的圖案是個絕色美人,拔不下來眼來。
哼!
邱遠坐在位子上冷哼一聲。
旁邊的九車間主任李豐收皺眉,拿眼睛撇着邱遠。
感受到身邊的目光,邱遠擡頭對上。
“你瞅啥?”
李豐收見邱遠看過來,直接道了一句,邱遠皺眉。
“再瞅試試?”
本來自己車間還能沾點好處的,這麼一搞,啥好處沒有不說,還讓這個矮猴子撿了便宜,還要挖人?
真是日了狗了。
邱遠感受到李豐收身上的壓力,在心裡冷哼一聲,轉頭不再去看。
李豐收握緊拳頭,就等着邱遠鬧起來呢。
“孬種!”
呸了一句,氣的邱遠差點暴起。
只是看到身邊幾個都握着拳頭,只好低頭,哼都不敢哼。
王復漢手掌捂着搪瓷缸子,臉上佈滿寒霜。
個人意志凌駕於集體之上。
個人權力,搞一言堂。
這要是坐實了,那就是毀了他啊!
這人,多狠的心呢!
目光盯着王國棟,他沒想到,最先跳出來跟他打擂臺的,竟然是他。
“王國棟同志,說話要講究證據。”
“況且,你這樣胡攪蠻纏,是一個工人該有的作風?”
“退一步講,上級下達的命令,你聽是不聽?”
王復漢聲音冷幽,直視王國棟。
“我只服從正確的命令!”
王國棟喊了一句,王復漢再次冷笑。
“你怎麼知道自己是正確的?你怎麼就知道不正確?”
王國棟雙手環胸,“危害了集體的利益就是錯,對集體好的就是對。”
周圍人聽了,紛紛在心裡豎起大拇指。
這話說的,沒毛病。
“集體?你還好意思說集體?”
“軋鋼廠有現在的風氣,都是你們這些只顧個人小團體的利益,動搖了工人同志的革命意志,甚至爲了個體而忽視軋鋼廠的集體利益。”
“說個人意志凌駕於集體之上,我看這是你們吧。”
王復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大義凜然。
“我王復漢自來軋鋼廠,兢兢業業,嘔心瀝血不敢說卻也是爲殫精竭慮。”
“你以爲我會跟您們一樣?你以爲誰都會被小利迷住眼睛?”
“如此自私,如此叫囂,還有臉說集體利益?”
“王國棟,我看,這次整個是侵犯到你們的利益,這才坐不住了吧。”
“真正益凌駕於軋鋼廠利益之上的,是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小團體。”
“放你孃的狗屁!”
話音落下,王國棟就罵了出來。
下方孫國蹭的站起來,周圍陸續幾個車間主任跟着起身。
說王國棟搞小集體,說動搖革命工人的意志,他們幾個車間哪個沒得到好處?
現在說王國棟,下一次就能說他們。
那還能忍?
霎時間,下方站起一堆人。
王復漢看着十個車間主任站起來九個,後面的人更多,頓時臉色漲紅,呼吸都放着重音。
砰
“幹什麼?閒坐着累啊,那就站着吧!”
就在雙方對峙將要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楊佑寧拍着桌子,神情嚴肅。
坐在那裡,看向王國棟孫國等人,“怎麼跟王書記說話?當這是什麼地方?”
“你們擡頭看看,會堂上掛着的四位老人家,如此潑皮似的,你們不覺得羞愧嗎?”
“都是軋鋼廠的幹部,都是爲了國家管理工廠,都是團結在一起的同志。”
“有什麼話,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清楚,誰也不準罵人!”
既然楊佑寧開口,王國棟也不看他,將腦袋歪到一旁。
孫國見了,對一旁的戰雷使眼色,兩人伸手拉住王國棟坐下。
陸續的,衆人坐在凳子上。
全場,只要王復漢還站在那裡,內心糟亂。
“老王。”
楊佑寧仍舊坐在那裡,卻是側臉對王復漢說道。
“這幾個主任,都是從車間工人一步一步,被工人同志擁護走上來的,平常跟工人在一起,脾氣暴躁些。”
“這還是多虧了你,這段時間讓他們收斂了些。你不知道當初爲了一個工人,可是將當時的副廠長給揍了。”
“簡直,太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