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泗第一次見到謝玉琰,只覺得這婦人着實厲害,儘管當時有王晏在,他只是與謝氏說了幾句話,卻讓他不得不答應將佛瓷帶去汴京。
那天之後,他就再三告誡自己,一定要防備這個人,不可再有那樣的情形發生。
可現在,他卻主動將謝玉琰請過來。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謝玉琰迅速穩住了混亂的場面,客棧裡一切變得井井有條。等他再次走出來的時候,謝玉琰已經坐在大廳正中的椅子上喝茶。
韓泗怔愣地看着這一切。
客棧的桌椅都重新挪動了,本來吃飯的大廳,變成了議事的地方,閒雜人等一律被請出了客棧。那些帶着瓷器來的人,分成兩排坐在那裡,還有一些沒能坐下的人,就站立在那些人身後。
謝玉琰擡起眼睛看向韓泗。
那清澈的目光,讓韓泗下意識地低下頭。
顯然正是這股氣勢,壓制住了在場所有人。
韓泗走過去,在謝玉琰身邊的椅子上坐好,屁股落在上面,韓泗好像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他是行老,可謝玉琰卻沒有與他有任何言語和禮數,可怕的是,剛剛他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可能是腦袋磕壞了……
現在已經坐下了,不可能再反悔,畢竟是他將人請過來的,若是突然變了臉,定會落下性情不定的名聲。
韓泗深吸一口氣,還沒開口就聽謝玉琰道:“韓行老看這樣安排可穩妥?一會兒大家逐個上前,也免得混亂。”
韓泗沒想這樣,他是想要謝玉琰將人都打發了。
彷彿知曉他在思量些什麼,謝玉琰道:“大家都是長途跋涉來到大名府的,只爲了能見行老一面,這幾年燒瓷愈發艱難,尤其是我們北方瓷器,不得已熄火的瓷窯越來越多,眼看着傳承多年的窯口就要毀在自己手上,大家難免焦急,還望行老不要怪罪。”
這話說的讓在場許多人都頻頻點頭,其中還有兩個人不禁紅了眼睛。
謝玉琰接着道:“不是我替大家說話,若是行老不來大名府,他們中所有人都不得見行老一面。”
“將自家燒製的瓷器拿來,讓行老看過,興許能想到改進的法子,讓瓷窯得以繼續留存,誰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在場衆人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看到謝玉琰卻又不敢開口,只能繼續點頭。
“鑑於此,還請行老答應大家的請求,幫大家看看手中的瓷器。”
謝玉琰話音落下,韓泗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韓泗不想應承。他甚至開始後悔,方纔急切中不應讓人喊謝玉琰前來。謝玉琰將他從一個火坑中拉出來,卻丟進另一個火坑中。
這些瓷器他是必然要看的,不但要看,還得有所指點。
韓泗轉過頭看向旁邊,居然已經有人坐在一旁,他面前的桌上備好了筆墨,顯然是準備將他指點的那些言語都記下來。
作爲行頭、行老,這也是他該做的事,這時候推脫也會遭人非議。
在汴京時,他還可以尋來幾個人幫忙處置這些事務,可現在他手邊無人可用。
這種情形,着實讓他措手不及。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必然。
從前就算來到大名府,前來見他的也是大名府謝氏這樣的商賈,現在這些人全都被抓,大名府許多官員也跟着下獄,大名府燒瓷的人,全都擁護謝大娘子。
換了人,自然情形就不同了。謝玉琰作爲大名府新的話事人,沒有向他賄賂的意思,是選了另一種方式來招待他這個行老。
奇怪了,她難道就不怕?等他回到汴京,緩過神來,必然要找她的麻煩,到時候她要如何應對?
韓泗深吸一口氣,只怪他剛剛接任行老,這次爲了能悄然打聽大名府的消息,特意沒有帶太多人,只一個人跟着沈中官走這趟。
會如此安排,自然是怕被這次大名府的波動牽連,萬一遇到什麼麻煩,他就躲在沈中官身後。
面對王晏,他豈能還似從前那般觥籌交錯、左擁右抱,不用費任何心思,享受一番之後,帶着瓷器回去交差?
他不敢。
所以也不敢帶着那些人,恐怕他們出錯,被王晏抓個正着。
自以爲安排的很妥當,沒想到根本不堪一擊。
韓泗點點頭:“那你們就逐個上前吧!”
衆人登時一陣歡喜,不過那激動的視線只是在他身上略作停留,就看向了謝大娘子,這些人真正感謝的自然不會是他,韓泗不禁一陣憋悶,自己被拉着做事,最後卻穩固了謝大娘子的地位。
這樁事過後,大名府周圍的瓷窯,都會更加信服這個女子。
一件瓷器擺在韓泗面前,周圍登時鴉雀無聲,旁邊記錄之人,提筆蘸墨。
要留下文字,韓泗也不能胡亂說,只得認認真真地查看。
魏老看向謝玉琰,大娘子與他們說,不能讓這位行老閒着,他還以爲做成這樁事得好好謀算一番,沒想到……對於大娘子這般容易。
韓行老定沒料到會有今日。
這邊正說着話,門口又傳來腳步聲。
衆人下意識擡起頭,只見一身官服的人站在門口。
又來了。
韓行老心一沉,待他將人看清楚,不禁悄悄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王晏,不過很快他又緊張起來,這個人好似是……官家派來大名府的都知徐恩。
怎麼還能換人來給謝氏撐腰?
而且每個都是不能惹的角色。
韓行老剛要起身,就聽徐恩道:“不用多禮。”
韓行老正覺得這位都知好似格外溫和,卻發現徐恩看的不是他,那話也不是對他所說,而是謝氏……
一瞬間情緒劇烈起伏,讓韓行老有些吃不消。
接下來徐恩的話,更讓韓行老夾緊了尾巴。
徐恩道:“我知曉大娘子忙着,不過有樁急事相求,不得已尋來這裡,請大娘子移步一敘。”
謝玉琰站起身,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跟隨徐恩上樓,整個客棧立即陷入新一輪靜謐中。
韓泗的手微微有些發顫,謝大娘子可能比他料想的還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