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恩面前王晏變回最開始時的模樣。
那嚴肅的神情,清澈卻凌厲的目光,公事公辦的模樣,無論怎麼看,都很難與他攀上私交。
智遠帶着徐恩和王晏前行:“這裡原來是寺廟的塔林。”
徐恩道:“你們早知曉這地下有石炭礦?”
智遠雙手合十:“偶然發現的,卻沒想過挖出來用,這裡畢竟是寺中僧人埋骨之地,直到……今年遇到謝施主,在謝施主勸說下將佛炭推行於世,後來謝施主手中的石炭礦被人搶奪,無奈之下,才取用這裡的石炭。”
“仔細想來,若是能救人,毀了這塔林也算不得什麼。”
徐恩看過去,只見山中有不少人來回走動,將一筐筐碎石炭擡出來堆放在一旁。又有人將石炭帶走研磨。
寺廟這樣的清淨之地,卻真的藏着一個石炭礦。
“這些人……”徐恩問謝玉琰,“都是你們請來的僱工?”
謝玉琰道:“多數都是大名府百姓,也有一些投奔寺廟的流民。”
徐恩指着其中一個:“那是個僧人?”
“那是路過大名府的僧人,”智遠道,“聽說寺中有石炭場,來賺些銀錢,當做路上的盤纏。”
“盤纏?”徐恩只露出一點點驚詫,就點點頭。
僧人都是化緣,但也有些僧人修的宗派不同,行止格外不同,他甚至聽說有個和尚擅長烹飪,藏身於酒樓之中,他最擅長的居然是做肉菜。
相比之下,這僧人靠力氣賺銀錢供養自己,也未嘗不是樁好事。
徐恩與智遠大師在前面說話,誰也沒有留意,王晏放慢了腳步,走到智遠大師身後。
謝玉琰感覺到王晏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
被他這麼一瞧,她的腳下意識收得快了些。然後他的眼角微微揚起,閃過一抹笑意。
智遠大師的僧袍被風捲起,剛好遮擋住旁人的視線,他低聲道:“可好些了?”
謝玉琰點點頭。
他又在她面前張開手心,這次她看了清楚,在他的掌心裡有隻小兔子,不過一截手指大小,毛茸茸的身子,圓球球的尾巴。
那是……
玩偶?
謝玉琰前世很少有這種東西,小時候若是對這種玩物露出些興趣,會被身邊人詬病,畢竟這不太符合她的性情。進宮之後做了皇后、太后,也就不會再有人將這樣的東西擺在她面前。
謝玉琰想要似從前那般,當做不在意,目光正要挪開,那趴在王晏手心裡的兔子,耳朵忽然一動。
她眼睛微微睜開,那兔子該是假的纔對,難道竟然不是?
謝玉琰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拿,王晏的手卻又合上。
“王大人。”
徐恩在喊王晏。
不過眨眼的功夫,王大人又將自己打點好,迎上了徐恩的目光。
謝玉琰看起來也似尋常,只有智遠和尚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僧袍,有人在佛前密謀,就有人用僧袍遮掩,當真是難得一見的一雙人。
徐恩道:“那些下山的百姓,都在石炭場裡做工?”
王晏點頭淡淡地道:“理清戶籍之後,會送他們還鄉,若是田地被人強佔,衙署自當追查,若是沒有田產……也可領荒地。但若是有人願意留在這裡,也要遵循他們的意願。”
“大人。”
王晏等人走過來時,就被逃民發現,他們紛紛上前行禮:“大人我們願意留在石炭場做工。”
“家鄉田產早就抵債,就算分到荒地,也很難熬到秋日,不如在石炭場上按日結工錢。”
“如果離開大名府,只怕找不到這樣的活計。”
他們信任謝大娘子,而且在寺中,有住處,每天還會供一日飯食,用不了多久就能攢下銀錢購置房子,讓他們安家。
別看他們纔在石炭場上做活兒,歇着的時候,卻與這裡的僱工閒聊,大家都提及過往,被東家打罵那是常有之事,在石炭場上卻從未遇到。謝大娘子不準管事隨意打罵僱工,也從來不拖欠工錢,更不需要他們孝敬。
楊家的陶窯也是這般。
這麼好的地方,他們自然不願意離開。
王晏自然不會給迴應,而是讓他們等候衙署的處置。
徐恩轉頭看向謝玉琰,看來謝大娘子在這裡的確有些名聲,至少能有這麼多人相信她,這些通常是靠仁信才能換來的。
這樣的商賈,王晏居然沒有爲她請功。
不過也是,謝大娘子的買賣做的不錯,但放在政務上,可能就不值一提。
徐恩心中忽然一動,他看向謝玉琰:“聽說你與陳窯村的人一樣,差點被誣陷,也算經歷了九死一生,你可有什麼要求,我與王天使在這裡,若能做到,自當盡力爲你請功。”
遇到這樣的事,換成旁人大約會再三拒絕,最後朝廷會獎賞些銀錢。
不過……
謝玉琰卻不一樣。
謝玉琰道:“兩位大人是從京中來?”
徐恩點頭。
謝玉琰道:“我們大名府泥爐大人應當聽說過,大名府謝氏曾買了不少陶窯,想要與我搶奪泥爐買賣,如今謝氏倒了,陶窯的僱工和工匠將全都進入楊氏陶窯。”
“這些工匠,祖上自前朝時,就擅長陶瓷手藝,多數因災荒遠離家鄉,如今重新聚在一起,只想用祖傳技藝謀生。”
“如今陶、瓷窯除了泥爐,還燒製了些別的器物,兩位大人若是覺得有可取之處,還請薦給親朋。”
徐恩仔細聽着,卻沒有了下文。
就這樣?
不用向朝廷請功,也沒要獎賞。好似只要用了她的東西,給公正的評價即可。
被謝大娘子這樣一說,徐恩好似更加好奇,楊家的陶瓷窯到底能燒出什麼物件兒。他轉頭又去看王晏。
這位謝大娘子其實錯過了一個好機會。她真想求王家和他幫忙,也未必不能成。
他已經給過機會,也就只能做到這裡。
看過石炭窯,徐恩准備與智遠大師去禪室喝杯熱茶。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又走在了前面。
天色漸晚,溼潤的地面結了一層薄冰,趁着謝子紹不注意,謝玉琰腳下一滑,不禁踉蹌,多虧身邊有人及時伸出手來攙扶。
就在那溫熱的手握住她的瞬間,她手指靈巧地在他掌心中搜刮,順利地將那毛茸茸的小東西握在了自己手裡。